1975年,我22虚岁,离开了后溪小镇,离开了父母还有与我一起玩铁环玩大的伍磊,乘上绿皮火车,再转乘红喜的解放牌汽车,从砂石公路拐进机耕路,上山下乡到了荞麦坞知青点。
刚开始参加副业队劳动,我每天赚8工分,后来我成了正劳动力,每天赚10工分。平时,我们知青都在副业队干活,或种柑桔树,或采茶叶做茶叶,或做粉干,到了农忙季节,知青们才各回各插队的生产队劳动。
农村每年最忙的是“双抢”,任务十分繁重,须在20多天时间里要全都抢收和抢种(即“双抢”)下去。
7月初,沉旬旬的谷子已呈金黄色,在微风的吹拂下泛起层层稻浪,意味着“双抢”即将拉开序幕。那劳动强度是现在无法想象的。
“双抢”一开始,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起床到田里拔秧苗,7点半左右回家吃早饭,早饭后马上收割早稻,中午收工时,尽管大家都又劳累又饥饿,可仍然抢着挑箩筐里最满最重的稻谷。
中饭后一般是挑粮谷(上交国家粮食任务),然后是插种晚稻,有时要插种到晚上10点多才收工。所以在“双抢”期间,每天都要劳动15个小时以上。
每天晚上回家路上疲劳得直想睡觉,到家里后才发现脚上挂着几个黑黑的、鼓鼓的东西,原来是蚂蟥趁机吸足了血,在灯光的照耀下,它那滚圆的肚皮透着亮光,已撑到最大的极限。用手一拍,手掌一片红,脚上伤口处鲜红的血仍不断往外涌。
回想当年的“双抢”,真是拼命似的,没人后退,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如此超负荷地工作,我所在的荞麦坞生产队当年每10分工分仅能分红一毛多的价值,就连付口粮的钱也不够。
如今农村中很少插种水稻,而种粮大户都用机械化收割稻子和插种水稻,所以,以前“双抢”的情形,只有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了。
我在上山下乡的日子里,曾有个老农跟我说:
“一个农民一生最大的事业,就是造房屋和娶媳妇。”
我想,一个农民最大的勤劳和节俭,就是吃着腌菜和豆瓣酱,靠肩挑取石于溪滩,靠背驼取木于深山,靠一生的艰辛劳动,打地基上梁为子孙居有住所!房屋是农民一生靠血汗筑就的作品。
而我根本就不具备这种吃苦耐劳精神,只有靠“大返城”逃离农村,靠自己有个城市户口分配得一个工作,靠一份月薪结婚成家过日子,靠福利分房居有住所。
然而,与我一起玩铁环玩大的伍磊,他就没我这幸运了!因为他家世代都是农民,是农村户口就只有向田地讨生活。
“好!我俩就这样说定了,谁娶老婆谁就是小狗”,这只是伍垒与我小时候玩铁环玩累了时的孩儿戏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人生的定律,又有谁能违背呢?!
我靠着一个城市户口,分配得一份工作,有了月薪就走出了贫穷,于29虚岁那年违背了与伍垒有关不讨老婆的约定,娶妻结婚成家了。
而伍垒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农闲时去城中打个工什么的,直到花甲之年还单着,成了村里少之又少的“老光棍”。
我想,伍垒娶不到老婆,跟他家的成分、跟他自己的长相和经济状况密切相关!
他长得矮矮小小皮肤黑黑的,这很难赢得女方的好感?他的祖上虽然很有田地,但传给他的只是一个不好成分,现在,他穷得连娶个媳妇的聘礼都拿不出。他没有娶老婆的种种条件,也只好当着“老光棍”。
伍垒人生的转机来自高铁时代,一座高铁高架桥将从他家的房屋和田地上通过,于是,他成了拆迁户,政府把他户口迁到了城里,赔给了他两套商品房和一个店面房。
刚开始,伍垒3张价值不菲的房票,在城郊租了间房住下,边打工边等待属于自己的那3套房完工得手。
有一天,他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女的拎着好多东西拎不动了,无助地站在街边喘粗气,伍垒这时就发了善心,上前搭讪道:
“小妹,你买这么多油呀什么的东西呀?我来帮你拎?!”
她听到他叫自己,不由惊奇地说道:
“你认识我呀?怎么知道我小名的?”
伍垒听得笑了:“我哪知道你的小名啊?只是看你比我小些,就叫你小妹了。”
“哦,原来这样啊?!”她笑了:“你的心真好!肯帮我拎东西当然好了,那就有劳你了!”
他就上前,拎起了她放在地上的油桶呀什么的所有东西:
“好啦,你在前面带路,我帮你拎着。”
事情就这么简单,伍垒认识了小妹。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就这样帮小妹拎了一回东西,就拎出了一段良缘。
不久,小妹嫁给了伍垒,成了那政府赔偿给他的那3套房屋的另一个主人,帮着他打理着那套店面房,夫妻双双做起生意来。
更让伍垒想不到的是,小妹俩儿子和儿媳对他,就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地孝敬。
伍垒的住宅地和田地被征后,还有些山地仍在。他舍不得那片山地荒掉,还想接着每年种些豆类、玉米和地瓜什么的。可是,他住到城里后,去那片山地路有些远,种植和收获都很不方便。
小妹俩儿子和儿媳知道伍垒的心思后,都争着用小车送他去那片山地种个什么,等丰收后再争着用小车载着他去收获。而且,小妹俩儿子和儿媳虽然从没干过农活,竟然跟他学着干农活,跟他一起在那片山地上种植和收获。
伍垒的日子好过后,曾请我喝过一次酒,跟我感慨道: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到老都老的时候,竟然一下变得有钱了!而且娶了个城里的老婆,世上只有现在才有这种好事?城里人嫁给我这样一个乡下佬,更不可思议的是,城里人竟然跟着我这个老农民干起农活来了!”
至此,伍垒总算脱单了。我很为他高兴,举起酒杯对他说:
“来,我敬你一杯,祝福你晚年幸福!”
同时,我的内心又不免泛起那《飘逝的记忆》:
在滚动铁环的童年,我与伍垒的常常玩在一起,一副铁环,我玩罢他玩,他玩罢我玩。
在玩好铁环,我与他坐着歇息的时候,他曾问我:
“你将来会娶老婆吗?”
我想了想说:“我不娶老婆,你呢?”
伍垒说:“我也不娶老婆!将来谁娶老婆谁就是小狗!”
我说:“好!我俩就这样说定了,谁娶老婆谁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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