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不同,那由远及近飘来,传进窗口的吆喝声也不同。
小时候,常常看到来自义乌廿三里的“担头”,挑着货郎担,一边走街串巷,一边转动着拨浪鼓吆喝声声:
“鹅毛鸭毛团嗯(甲鱼)壳,鸡毛换糖喽……”
上世纪九十年代,常常看到有人骑着三轮车,车上架着一张新沙发,边骑边吆喝:
“换沙发喽,沙发以旧换新……”
当今,在小区则常常看到有人开着三轮摩的,边驾车边吆喝:
“旧手机换不锈钢脸盆喽……”
只见那三轮摩的车斗里,装满了铮亮铮亮闪闪发光可照见人的大大小小各种规格的脸盆。那脸盆闪闪发光的外观就是抛光抛出来的。
所谓的抛光,是指利用机械、化学或电化学的作用,使工件表面粗糙度降低,以获得光亮、平整表面的加工方法。是利用抛光工具和磨料颗粒或其他抛光介质对工件表面进行的修饰加工。
传统抛光工艺工作环境恶劣,抛光过程中产生沙粒,铁屑,粉尘等,严重污染环境;,甚至引发爆炸事故:
2016年6月19日下午1时许,瑞安市塘下镇肇平垟中村一家摩托车配件生产企业发生粉尘爆炸事故。三间两层矮房在事故中坍塌,事故造成正在抛光作业的1名女工受伤,一辆路过车辆受损。经事故调查组查明,这起事故的直接原因是涉尘企业使用不符合规范要求除尘设施排尘,导致铝粉长期积累于墙体内,墙洞内形成粉尘云,遇现场不符合防爆要求的电气产生的火花而引发爆炸。
我打工的区域,有许许多多制作不锈钢产品的私企,都是采用传统抛光工艺,制作亮堂堂的羹匙、碗、桶、盆,闪闪亮的容器。
我所走过的路四周,那土地板结着像是石块,满目是工业垃圾,两岸榕树排成行的河流,淌着油污飘浮浸透了粉尘的臭水。
我上班的办公室,在那幢雄伟的鲲鹏展翅造型翡翠色的办公大楼后的车间一隅,陷入刺耳钻心的“吱叽,吱-”抛光机声里,被弥漫的铁尘包围着。
吸着黑色的铁尘,且被不绝于耳的噪声刺激着,我非常震惊:
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我在忝老板那吸入了太多昏天黑地的煤尘锈尘,眼下又得吸入雾蒙蒙的不锈钢黑尘了,真是天晓得!我想,我的工作压力虽然不来自体力,但来自脑力和心理上的压力是不可小觑的,更有肺部承载的压力是令人恐怖的!
厂里那些操作着抛光机,或手握抛光轮打磨工件,以及制作容器的所有工人,基本上都来自外地,有80%来自湖北的,还有其他来自四川和湖南的。
那幢雄伟的鲲鹏展翅造型翡翠色的办公大楼里的老板,还有那些管理人员,都西装革履的,而它脚下的车间工人都穿着绿色工作服。
老板,还有那些管理人员,对待下面工人的态度可说有些谨小慎微的。因为,有许多工人都来自同一个村,有些甚至是祖孙三代都在这厂里吃着铁尘,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一人,那就等同于得罪一批人;若是有一个气得不干了,那么很可能就是一走一批人。
厂里食堂的伙食相当不错,若是哪餐让工人吃得不顺心了,车间主任立刻会找老板:
“怎么?厂里资金紧张呀?若是让我们工人吃得好有困难的话,你可以跟我谈呀!你供不起我们工人吃得好,那你可以向我们收费呀!”
老板听得来自一线这样的反映,一定会拍胸脯保证:
“我拨给食堂的资金是很充裕的!你们想进一步改善伙食,如何改善,可以打报告给我,如果食堂落实有差错,我立刻换厨师!”
我在这家容器厂打工期间,发现了一些在我看来有些怪怪的事情:
厂里怪现象之一:凡焊接水平高的焊工师傅都是没焊接证的,他们凭高超的焊接技术考出的证,却写着办公楼里老板自己人的名字。工人只有做的份,却没名的份。也许,在老板的心里,各种名份是一种无形资产。这就好比有钱人包养二奶,可以给钱,但不可给名份。
厂里怪现象之二:工人们制作产品基本上都无需图纸的,只有某些加工精度较高的零件备有自绘的图纸,塑封后存放于工具箱内,只在加工时取出看一看脑子里记不清的数据。
产品的制作,一般都是按图施工的,但也有实配的,也就是按实物样进行制作。
我想该厂最初就是进行实配制作的,反正定型产品做来做去就这个样,有些工人都三代做过来了,早烂熟于心了。所以,来了生产任务,只要告诉他做什么就可以了,无需这图纸哪图纸的。
厂里拥有的某些“专利”,其实就来自“卑贱者最聪明”的智慧。
厂里怪现象之三:这里的工人不像国企那样,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明确的工种界定。
这里的车铣刨工,同时也是钳工,谁加工的零件归谁将其安装到设备上。
这里的焊工,同时也是起重工管工铆工,厂里招工只招熟练焊工,来了之后就得兼顾起其它工种活计,没人配合你。
这里的焊检,同时也是一级二级焊材库的保管员,还得配合探伤工进行X射线拍片工作。
这里的电工,同时也是机具设备、门窗的修理工,当停电时,还是发电操作工。
总之,一个工人一旦上了班后,是没有丝毫空闲的,必须连轴转至下班为止。
厂里怪现象之四:这里穿西装和穿绿色工作服的人,等级是非常森严的。在屈指可数的本地工人里,有个开铲车的老工人,他儿子是办公楼内业务部经理。他儿子每天开着小车上下班,而当老子则每天骑个电瓶车上下班。
我有点想不通,这当儿子的小车少说也可坐5人,为什么上下班不顺便带着老子呢?也许阻碍就在于,一个是穿西装的,一个是穿绿色工作服的?!
厂里怪现象之五:这里穿西装的管理者和本地工人,似乎都是天生不会笑的,我从来这里打工开始到离开这里,从没见过这里的温州人笑过。凡面带笑容的人,一定不是本地人!
厂里怪现象之五:先生孩子然后再结婚。办公楼里有个从青田来到温州人家的女员工,与温州男人同住同吃同睡,为温州人生下的儿子都上小学了,她说她和自己的温州男人还没结婚呢,也不知什么时候正式结婚。这不是个特例,凡这一带的人家都这样,是否可以认为是一种地方文化呢?
这里的人家,儿子成家分订婚阶段和结婚阶段。
订婚宴上,亲戚朋友去庆贺喝喜酒是无需送份子钱的,而是接纳订婚方人家分发的红包;等举办结婚宴时,亲戚朋友再按当时订婚宴收到的红包翻倍送礼。
有个叫柯重光的青工,看上去也就是个16岁样子的小鬼,他知道我会电脑CAD制图,就很想我教他CAD。这又让我感到了一种怪现象。
我在原单位时,有许多工程师经CAD培训过也不会电脑制图。他一个小工人为什么要学CAD制图呢?
后来,我了解到,厂里会CAD制图的工人不乏其人!他们学CAD制图,只是想把大脑里来自“卑贱者最聪明”的智慧记录下来,就仿佛“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做笔记是同一道理。
柯重光要我教他电脑CAD制图,我就教他了。令我称奇不已的是,他非常的聪明,我根本没费什么气力教他,他竟然就学会了电脑CAD制图。
休息时,我问柯重光:“今年十几岁了?”
他说:“我的小孩都快读小学了!”
柯重光的回答又让我看到了一种怪现象:在这打工的外来人,结婚都相当的早!不谈有钱没钱,也不谈“有房有车”什么的,租个民房俩人住一块就是一对夫妻了!
工人们每天清晨,穿着绿色的工作服来上班,等到下班已是全身黑到底了,连鼻内也是黑黑的,也许他们的肺也是漆黑漆黑的?
我因为毕竟是坐在办公室里的,与“吱叽,吱-”叫个不停的抛光机还是有些距离的,虽然没有工人黑得那么恐怖,但也好不到哪去?
我在下班后往回走的时候,似曾被什么扎了一下,一直就感到痒痒的,等到第二天清晨起床,准备上班去时,我惊呆了:
我的脚脖子肿胀起来了,又红又肿的,像是被毒蛇咬了似的,就去了村里的医务室。医生告诉我:
“你这是皮肤感染!”
我只知道呼吸道感染,没想到还有“皮肤感染”一说?!
医生看我的病,显得非常经验老到,说明这是此地的一种常见病。
黄土扬起的灰尘很轻,落在人的身上,最多只是有碍外观,水洗洗就洗去了,而铁尘则比起土尘来要重得多了,不易洗去就滞留在了皮肤上了,直至钻入了你的皮肤里。
医生给我配的黑药膏非常管用,涂抹了几次,红肿就消下去了。这难道是以黑治黑?!
这一天,我没去上班,宅在寝室里躺了一天。
我来这打工有好些天了,但一直没看到介绍我来这打工的《金鑫》。
在我没去上班的这天,听说他来过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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