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退休闲在家中了,除了上网写写那些逝去的生活,就是在家的周边逛逛。
出门几十步路,就有一条从远山奔来的大溪从脚下淌过。江边总有人架着一长排轮盘钓,希望着从江中钓上一条大鱼来。
我告诉垂钓者:“我小时候也很喜欢钓鱼的!”
垂钓者也是个老人,听了我的话回复我:“小时候的鱼用得着钓吗?连浅水沟里也都是鱼,随便用个小网就可捞上鱼来!现在的鱼基本上是人工饲养的,野生鱼是少之又少了,我在江边候上个一天,能钓上一条大鱼来也是老天照顾我的。”
的确在我童年短短的十几年里,我们山镇鱼类就经历了一个,从繁盛到几近灭绝的巨大嬗变。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毫不为过。
我们山镇不仅仅山多,水也源远流长。大溪、小溪、河流傍镇而过,山沟、田沟、小沟、水塘纵横如织。所以,我的童年总和鱼有着千丝万缕的维系。
春雨绵绵,河流和溪水浑浊了,满溢了,涌向所有沟沟壑壑,灌进紫云英花花绿绿的田野。鲫鱼一群一群地逆流畅游在沟里田间,偶尔也许会出现一条大鲤鱼在田中央搅起大大的水花,惹得我们这些手拿三角网到处追鱼的孩子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噗,噗,噗”地围拢过去,溅起半天的水珠,响起震天的高呼:“我抓到了!”
当涨洪满进小弄街道时,鱼儿就从我们家家户户的门前“唆,唆,唆”地游过。
开春后的一条鱼,相当于立夏后的百千条鱼,满肚是鱼籽。它们急切地穿梭于春水里,希望快快找到一处平静的水湾,好平安产出千千万万的后代。
随着气温的日益转暖,水塘里开始出现一簇一簇黑乎乎的蝌蚪,一片一片小如米粒的幼鱼苗。小孩子们可以很容易地在水边捞一把上来,养在一个有水草的瓶子里观赏。
荷塘里有一种黑鱼,个大凶猛,最爱吃小鱼小青蛙。
每天放学后,我就拿上钓鱼杆,来到荷塘,在特大的鱼钩上穿进一只小青蛙,“噗咚”一声,扔给荷叶丛里疯狂捕食小鱼的黑鱼。
它发现从天而降的美食,毫不迟疑地张大嘴就是一口。
说时迟那时快,我顺手一拎就钩住了一条大大的黑鱼。
如鱼得水。鱼在水中的力气特大,大得出人意料,我不可能马上就把它拎上岸来。我必须先稳住鱼杆,防着别让它给拽下水去,随其在水中窜来窜去,上下扑腾,搅起层层浪花。等它力气用尽了,折服了,这时,我才能慢慢地捞上它来。
与黑鱼僵持的过程,会耗去许多时间和气力,象是《老人与海》。
鲶鱼也喜捕食幼蛙。夜深人静时,一只只不知情的小蛙跳进河里,也就跳进了鲶鱼口。
夏天的夜晚,我会常常跟随大人,手持钓杆,沿河岸逆流边走边将鱼饵“噗嗵,噗嗵”击打水面,可以钓上很多很多的鲶鱼来。
我学钓鱼是从钓浮头鱼开始的。
镇上凡有水埠头的地方,就有大片大片的浮头鱼。
镇上有很多很多的水埠头,就有很多很多的浮头鱼。
女人们在埠头上洗衣洗菜淘米,留下许多飘浮物,浮头鱼就活蹦乱跳地争相抢食。
后溪最大的水埠头上有一座青石桥。桥上就有很多小孩,用饭粒或苍蝇垂钓。钓上一条,就引起一片欢呼声。
钓浮头鱼是大人们不屑一顾的。它们中虽然也有大个的,可身上不长肉,尽是刺儿没法吃,钓得再多也白搭。我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就早早脱离了孩儿阵营,从不钓浮头鱼开始,寻找长大的感觉。
我希望自己能拥有一架轮盘钓,到外大溪去钓大鱼。我小时候对钓鱼非常的着迷,甚至认为人生意义就是钓鱼!我若是不钓鱼,那么活着就会无着无落,一片迷茫。
外大溪是山镇鱼资源最丰富的水域,不仅品种最多最好,而且大得出奇。传说,有人看到能把人一口吞下去那么大的鱼。每当我和小伙伴们跳进碧绿澄清的水里游泳时,只要站着不动,立刻就有鱼来啄脚。我们心中那片抹不去的阴影就更浓厚了:天哪,要是大鱼来了怎么办啊!
但我对外大溪仍非常迷恋,常常去看大人用轮盘钓钓鱼,想看到有人钓上一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鱼来。
轮盘钓有许多鱼钩,大人先把熟地瓜削成圆柱形状,接着把一个个钩儿均匀地从四周插入藏匿起来。这样就可以放长线钓大鱼了。只见他把轮盘架高高举起,“啾”地把鱼饵甩出远远的。然后,他就架好轮盘,坐下来叼上一支香烟,静候大鱼上钩了。
眼下清澈的溪水里,可以看到游来游去的老虎鱼、鳗鱼、青鱼、黄刺、石板鱼,以及种种叫不上名的鱼儿。听人说,上游还有娃娃鱼呢。
我奇怪,为什么大溪里的鱼就和别处的鱼截然不同呢?凡大溪有的鱼,别的水域都没有;凡大溪没有的鱼,别处才有。而且水的深处和浅处鱼也不尽相同。
深山野岭人迹罕至的浅石流里有娃娃鱼,流至下游汇成深水就有了鳗鱼、老虎鱼……
河里塘里有鲤鱼、鲫鱼、鲶鱼、甲鱼、浮头鱼……田里泥沟里则有泥鳅、黄鳝。
黄鳝就藏在田塍边泥沟沿的水洞里。我用一根带钩的钢丝,穿入一条大蚯蚓,就可把它从洞中钩住拉出来。
泥鳅则喜欢钻在水下的稀泥里。我把泥沟的一段截流后,戽去水,就可从沟底稀泥用手翻出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鳅来。
秋耕后,举目田野到处一片水汪汪的。
天黑了,泥鳅黄鳝全从泥里洞里出来了,停歇在泥层上一动不动。
夜幕下的田畈,到处是飘散的灯火。村民用煤油灯或是电石灯照寻泥鳅黄鳝,用X形竹钳把一条条暴露无遗的泥鳅黄鳝捡进篓里,大获而归。
这时节,山镇家家户户都养有一缸泥鳅黄鳝,天天吃,吃也吃不完。
我想,当人们吃厌了泥鳅黄鳝以后,一定会有人在想:什么时候能象捡泥鳅黄鳝那样,到外大溪里去捡各色各样的好鱼呢?
后来的事实证明,人们的确做到了,而且,在外大溪里捡鱼,比在田里捡泥鳅黄鳝还要来得容易。
在我满十三岁的那年,全中国农村掀起了“纸火烛光照天烧”送瘟神的群众运动。谁都不敢说我们山镇没有血吸虫,就连血防专家也不敢说,说了就是反革命。
村民们集体行动,人人拿起锄头,把田塍沟沿河岸所有可能长钉螺的草被劈得光秃秃的,然后洒上了剧毒的杀虫剂灭钉螺。
接着发生的事情是所有村民始料未及的,河里沟里田里,到处都飘浮着死鱼。
公社广播站不断地劝告村民,死鱼有毒不能食用。但还是有不怕死的人,把大的好鱼捡回去烧了吃。吃了后,还到处吹牛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有得吃不吃,白不吃!
自那以后,河里沟里田里就鱼迹鲜见了。人们开始把捕鱼的目标锁定在了外大溪。
我们孩子们再也无法采用传统手法,跟在大人后边钓鱼、抓鱼了;只能跟在他们后边,看怎样用炸药炸鱼,看怎样用捕鱼器电鱼……
那一年,天大旱,连外大溪都断流了。据说,有人搞到了一种无毒高效的农药,准备在外大溪实施药鱼。
那一天,全镇的人都涌向了外大溪,药鱼已大面积地开始。
我和哥一人拎了一个大篮子,也冲向了外大溪。
我一个猛子扎进水底,看到下边白花花地铺了厚厚一层鱼。我从来都没看到过有那么多的鱼,比灭钉螺那会还要多得多!
村民们一篮一篮地往家里运鱼,我和哥也一篮一篮地往家运鱼。
那几天,全山镇充满了鱼腥味。家家户户都忙着烤鱼干。
我们家的鱼干,天天吃,整整吃了三年都没吃完。
接下去的日子,日新月异。
首先是人口大增,一家人家有四五个儿子,一座屋就得发展为四五座屋。造屋就得占用土地,于是把水塘填了,沟沟壑壑填了,然后大兴土木。
人多了,田不够种了,干啥呢?办厂,做生意。于是,外大溪岸上有了造纸厂,水泥。
外大溪的水质不再清澈见底了,水泥是灰色的,它让大溪的水也灰起来;造纸厂放出的废水是褐色的并散发出浓浓的碱味,它让溪水也褐色起来并流出总也散不去的碱。
山镇确确实实富起来了,然而,再也难觅乡野鱼踪。
我小时候钓鱼抓鱼的经历,真是难以让我忘怀,还有我跟水仙姐一块,去小溪里去摸螺蛳的事儿。
十岁那年,我常常跟隔壁的水仙去山上耙过松树下松毛。
山上低矮的是灌木丛,高大的是松树。落叶归根,堆积在松树下的松毛是最好的引火柴,我们小鬼们常常会去山上耙松毛。
近山虽然满目松树,但已无松毛可耙。水仙说,远点的山上有松毛,我带你去。
我就跟着水仙姐,爬过一座又一座山,找到一颗积满松毛的松树,就满心欢喜,立刻把树周围的松毛耙拢到一堆,然后装进框里。
我说,渴!水仙就带着我找山泉喝。
我说,饿!水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熟地瓜:给你,吃!
那泉水喝一口,顿感全身清爽;那地瓜,吃在嘴里,甜在心上。
我想,此时来一场雨多好!那样的话,我就有理由,紧紧地挨着她在一起躲雨了。
可是这场雨,一直等到后来我和她去小溪里去摸螺蛳才突然下起来。
我和她躲进了附近的机房里,俩人全成了落汤鸡。
她说:“你转过身去,没叫你回头,你不准回头!”
我说:“好。”就老老实实地脸对门外,看着“哗啦啦”下着的雨。
我好象等了好久好久了,还没听到水仙让我回头。她在干嘛?我忍不住回了回头。
这一回头,我就看到了她那白光闪烁的后背。她正背对我,使劲扭着淋得湿透的衣服呢!
我敢紧调回头来,继续看外面飘飞着的斜风雨,脸红耳赤,心口“呯嘭”乱跳,象犯了什么大错。
水仙终于喊我回头了,问我:“偷看了没?”
我有点口吃的回答:“没…没……”
从此,她那白闪闪的背影,就象一轮明月,不时会浮现我的脑海。
我童年的故事很多很多,得加油了,把这一个个故事从心中挖出来分享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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