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贝克街221B的门口站了大约有一刻钟。
马蹄混着车轮的声音来了又走,一个不小心的年轻车夫还溅了她裙摆上几个泥点,但她还是站着没动。她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有没有看到自己这位不速之客——她假设朝外的那间屋子是侦探先生的。
最后致使她决定敲门的是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这人跟了她有阵子了。从特拉法圆形广场就开始跟,一点没有要遮掩跟踪事实的意思,也一点没有要现身的意思。她用余光瞥了几眼,马车上没有明显的家族徽章,一马到底的黑,看着倒更像是殡葬服务用车,或者政府。
她思忖着,估计又是法兰克福派来的人。叔祖父为她这事已经催促过无数回,如今就算是派人跟踪她也没什么可出奇的。
于是她整了整衣襟,又转身弹了弹裙摆上沾着的灰,这才叩响了那扇黑漆金环的大门。
她跟着房东太太上了二楼,刚一进屋,正在想该怎么不失身份地对求助对象施以善意,对方却早已烧好了水,一边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一边往一只青色中国瓷的杯子里倒着茶。
“罗斯切尔德小姐,”那位又高又瘦的黑发青年将杯碟递给了她,“请坐,我们可需要好好谈谈!”
“你怎么……不可能,就算是基本演绎法——”她看向房间里唯一一位他者(看起来就是海滨杂志那位作者),诧异道,“就算是用基本演绎法,也不可能一进门就看透我的姓氏!”
“当然,”侦探端起自己的茶抿了一小口,潇洒地转了个身,坐回到自己的单人沙发里,“您一进屋子就看向我,眼神中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恕我直言,华生医生的那些连载小故事总有些杜撰的成分,但您却仿佛对我们两人的背景清清楚楚,整个英格兰,不,整个欧洲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就只有你们了——罗斯切尔德!”
她提了提嘴角,带着些歉意和不安冲侦探的方向伸出手,“露易丝·罗斯切尔德。”
“当然,”侦探显得恍然大悟,“当然是你。罗斯切尔德家的第四代,内森·罗斯切尔德最小的孙女,目前整个英格兰最富有的女继承人——露易丝·罗斯切尔德。”
露易丝点了点头,这才说着感谢坐到医生搬来的椅子上,“我是来向您求助的,福尔摩斯先生。”
年轻的福尔摩斯先生于是划了根火柴,点燃了自己的烟斗,“这我到很好奇,小姐,凭贵家族遍布全欧的势力和情报网,我想就算是拿破仑在世也躲不过您父亲和几位叔叔的眼线,您看上去实在不需要拜访侦探。”
“不,先生,我这件事……”她端坐在那里,仪态优美,但面目表情却是不加遮掩的紧张中掺着一点焦虑,“只能拜托您。全天底下再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了,”她看着侦探疑惑的表情,补充道,“我说真的!”
夏洛克分析了片刻。不是凶杀案,没有丑闻,此人也没有正在进行中的情感关系因此也就排除了情感纠纷——
“我倒是很有兴趣。”于是他这样接道。
“那么,请您答应我在我讲述这件事的时候,尽量不要笑出声——我是认真的。另外,华生医生,请您也保证不会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以任何形式外传。”她十分感激地冲对方点点头,“我并非不相信你的人品。只是此事实在要紧——没错,我说的要紧,是涉及到国家大事的层面。为避免时局因此而乱,请您两位为我保密,我将奉上我无限的感激!”
“请您说吧。”
“我……”露易丝看上去很犹豫,她似乎已经压上了很大的决心,但唇齿却仍然不听使唤,她反复挣扎,另两人漫长等待,最终,她还是在清了清嗓子后故作镇定地说出了她的要求。
“我想雇您去调查当朝首相!”
乱糟糟的公寓忽然安静了下来。在那几秒钟当中,房间里只听得见壁炉里篝火的声音,侦探拿烟斗的手停顿在了沙发扶手上,而军医更是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
“咳咳,罗斯切尔德小姐。”约翰·华生笑了笑,“您知道您自己在说什么,对吧?”
“当然。”
“那么,我假设您也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他指了指夏洛克,
“姓福尔摩斯。”露易丝镇定接道。
“而首相先生他——”华生又说。
“也姓福尔摩斯。”露易丝答道,“是的,我知道。”
“那么,我还假设您也应该知道,这位福尔摩斯先生与那位福尔摩斯先生,”他指向窗外,白金汉宫的方向,“是一对——”
“兄弟!”露易丝又往上坐了坐,“没错,我对此一清二楚。”
“那您……”约翰觉得自己的表情在此刻无论如何都显得十分贫乏。
“有意思!”夏洛克·福尔摩斯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在壁炉前背着手踱了两步,也没穿鞋,踩着羊毛地毯径直走到那位淑女面前,低头锁眉近距离观察着她,半晌又补了一句,“有趣。”
“您愿意吗?”
侦探挑了挑眉,“我的报酬?”
露易丝略感不适地往后躲了躲,仿佛在躲避侦探的双目灼灼,“我将与您共享,未来欧洲大陆的情报网,包括德国、法国、奥地利与意大利,您将拥有罗斯切尔德家族的情报线索长达十年的时间,这十年间,除了英格兰本岛,您可以任意利用我家族任何一支的情报网,以获取您必要的信息。具体的协议,我会写成一份具有法律效益的文件,当作这件事情的报酬寄送给您,您看怎么样?”
“你是来与我谈生意的。”
“是一笔合适的买卖。”
“为什么英格兰在列价之外?”
“我恐怕您在英格兰的眼线一点也不逊色与我,福尔摩斯先生。我不会卖给朋友没价值的东西。”
侦探的眼中忽然浮现出赞赏的神色,“假设我答应了你的请求,出卖了我的兄长,您认为,您以如此大的价钱换来的,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格吗?”
“我并非要您出卖兄长,侦探先生。”露易丝一直紧绷着的表情好像逐渐缓和了下来,“我只需要一些真实的、日常的、与政事毫不相关的首相的信息,我……”
“我知道,你只是想提前了解你的相亲对象。”
“什么?!”华生瞠目,“相亲对象???”
“正是如此。”伟大的侦探于是又进行了一番精彩的表演,“这位罗斯切尔德小姐有可能会成为我的长嫂,华生,我建议我们下次该给她换壶好茶。”
“还没到这一步,福尔摩斯先生。”露易丝再次坐直了身体,似是又恢复了方才的不适与不安。
“这不是一个迷,罗希切尔德小姐,尽管您的报酬十分有诱惑力,但恕我直言,您的谜面却没有任何趣味。”
“噢,是吗?”露易丝也站了起来,她的个子并不算矮,人很清瘦,但家族遗传的好骨架却撑起了一副足以与咨询侦探相对峙的气势,“我可不这么看待问题,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我是你,我将会视这件事为探寻马斯格雷夫庄园秘密的绝好机会!难道您就不好奇吗,关于自己家族的往事?你哥哥显然知道些什么,但他就是不告诉你,对吗?”
侦探眼中那胸有成竹的光芒忽然被打散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露易丝,似乎在抓住最后一点可能判断着对方话里的真实性。
“这件事上,你我都是棋子,连您兄长也是。但你就不想知道那个操局的人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如果您帮了我,我就能拿着等量的信息和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交锋,而我将有可能套回来你这一生都渴望勘破的谜底。”露易丝笑道,“怎么样,您还觉得这个谜面不够有趣吗?又或者,您还觉得罗斯切尔德的情报网,不过是浪得虚名吗?
“我接受这个委托。”侦探忽然将眼神收了回来,将双手背在身后笑了起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女士。”
“您请讲?”露易丝没有料到他竟然答应的这么快。
“您所需要的信息,我会整理成一份信件,下周此时教给一位由您派来这里的贵家族送信人员。您总要让我验验货,女士,”侦探笑道,“您好歹要让我见识一下这情报网的构成,否则我怎能相信远在欧洲大陆的那些真的能对我派上用处,对吧?”
露易丝思考片刻,利落答道,“成交!”
“一周后见,露易丝·罗斯切尔德女士!”
“一周后见,福尔摩斯先生。”
送走今天的第一位委托人,侦探和他的伙伴在壁炉前坐了下来。
“你知道,在家庭问题上,我一直不怎么赞同你的做法,福尔摩斯。”
“噢?怎么讲?你还是认为我该与黑暗的大英政府兄友弟恭,互敬互爱,是吗,我可爱的华生!”
“到谈不上兄友弟恭,”约翰耸了耸肩,颇感愤怒与遗憾,“但总不能互相出卖,这实在有违的手足之情。”
“这不是出卖,我亲爱的朋友,”侦探笑道,“我这是在为他的第一次相亲寻找点乐趣。毕竟,我想你也清楚,相亲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是一项多么严酷的惩罚!”
“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好奇,有谁会为……首相先生安排相亲?国王陛下?”
“不,据我所知,并非如此。”
“那还有谁?”
“是我家的一位长辈。”
约翰·华生太知道他的朋友什么情况下想说些什么什么情况又会对何种信息严防死守,更何况探听他人家庭隐私又实在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于是便借口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位罗斯切尔德小姐说,不与你共享英格兰的情报是因为这里的情报网对你没有价值,她说的是真话?”
“当然不是了,华生,这连你都能看出来!”
“那她又是为了什么?”
“这显而易见,医生。她不想让我碰的,当然是与她自己或者她家族有关系的事情。不过就目前而言,我对此毫无兴趣。”
“那你说下周见又是为了什么?你不是约好要将信件教给她的情报网?”
“舞会。华生。”侦探先生撩起自己睡袍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到窗前去给自己又倒一杯浓茶,甩给他的朋友一张印着安德利娜公主肖像的油印报,“看看报纸,这将会是今年伦敦最精彩的一场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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