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容九姝给林楚整理好了衣物，林楚现在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淋了雨的小动物。容九姝起了逗弄的心思，分明可以一个法诀就解决的事情，容九姝偏生要将灵力凝聚在手心，然而对小徒弟“上下其手”。

    林楚被容九姝抱在了怀里，他惊悚的看着容九姝的动作。皮相惑人，若是容九姝不是得天独厚的生了一张好看的脸，恐怕此刻被第二人见到她的动作，就要把她当成是对幼童下手的品行不端之人扭送官府了。

    “师父、师父，我好了。”林楚不自在的在容九姝怀里挣了挣。他看向了容九姝的那一双和他一样的眼眸，又看了一眼悬在容九姝身后的惊雷袖白雪。小小的孩童皱了皱眉，却咬着唇没有说话。

    惊雷袖白雪上有容九姝之前修炼数百年的功德，林楚听那个养大他的修士说过，功德对于修士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而如今容九姝这样不在意的将自己的全部功德给了不相干的人，林楚忽然就觉得很不舒服。

    他没有贪图过容九姝的功德，只是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动了的不悦——明明是他的师父，是他的，无论是关爱或者灵力，都该是他的才是。

    只是虽然和容九姝相识日浅，林楚也大概知道容九姝并不喜欢别人对她行事指手画脚，清楚自己不过是对方的几日的徒弟，在容九姝心中的分量很可能还比不上她的那一柄佩剑，因此林楚并不敢多言，只是搂住了容九姝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人贴在了容九姝的怀里，而后才低低道：“师父，他们要怎么处置？”

    林楚伸手指向了那边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应龙和旱魃，容九姝把小孩放下，转而走到了他们两个身前。

    “天道不灭你，但是旱魃吸人魂魄，早晚都是要坠入魔道的。”几个呼吸而已，原本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脖颈处有些青筋蔓延到脸上的旱魃已经变得十分可怖，她的身形伛偻，皮肤皱缩，头上只剩下了一圈稀疏的头发，一口牙齿开始松动，只是两颗虎牙却越发的尖利。

    这模样和厉鬼无异，简直比容九姝和林楚在里长家后院看见的那两具走尸还让人觉得惊悚。

    特别是旱魃原本是美貌的天神，如今这样鲜明的对比，常人便更是难以接受了。

    只是应龙似乎对旱魃的变化熟视无睹，依旧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就像是抱着自己最珍爱的东西。他和旱魃相识数万年，若是就连皮相也堪不破，那他岂不是就连那些他看不起的人族都不如？

    容九姝的话让一直只知道呆呆的抱着旱魃的应龙有了一点反应，他金色的眸子转动了一下，转而定定的望向容九姝。

    “你到底是谁？”应龙的某种开始凝聚一层水色——他当然不是要哭，而是应龙生而为司雨的神明，水者，源也。在应龙动用这世间的水的本源之力的时候，天地万物都能在他眼中被追根溯源。

    容九姝任他看，只是无所谓的道：“之前有人燃烧自己的魂魄以通幽冥，想要知道我的来历，不过最后那人魂魄被燃烧殆尽也没有问出个结果。他向地下的那一群问，而你动用神力向天上的那一群问，我倒是也很好奇你会看见什么。”

    洪荒覆灭之后，三千年来从未出现过应龙看不透的人，可是今日他甚至动用了本源之力，却依旧只能看见一片空白，反而是在扫了一眼容九姝身边一直站着的那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倒是看出来了点儿什么。

    闭上眼睛让眼中的水色退去，应龙神色平静：“那你知道他是谁么？”

    容九姝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自然，他是我的徒儿。”

    这是肯定的回答，但是在应龙听来反倒是有些似是而非。他拿不准这个人类知道多少，所以他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向容九姝透露更多。

    是了，虽然看不透容九姝的前尘，可是应龙大概还是可以肯定她如今是个人类——一个能控制天雷，和天道讨价还价的人类。

    不再纠结容九姝的身份，应龙只是紧紧地将旱魃抱在了怀里，他身上的神力所剩无几，可是却还是拼命的将自己有的都给旱魃，因为他实在是害怕若是再这样让旱魃衰老下去，她没有在雷劫之中灰飞烟灭，却会在他的怀里化为灰烬。

    应龙这种全然不顾惜自己半分的神力输送方式让他自己的身形很快就透明了下去，可是这幅情形在容九姝看来还是有一些像是徒劳无功而已。

    应龙淡金色的眸子仿若要成为他周身全部的色彩，终于，他的眼泪化为漫天大雨，已经在方才流尽了。召不来雨水，应龙的咆哮之声更如同泣血：“不公平！这算是什么命中注定，分明就是不公平！魃做错了什么？她从一开始就是被辜负的，她帮着黄帝战胜蚩尤，换来的抛弃！她作为神明滞留人间，换来的是驱逐！为什么都到了这步田地，贼老天还是不放过她！她做错了什么！”

    此刻，应龙已如一座透明冰雕，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碎裂开去。他声嘶力竭，身形隐隐浮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化身巨龙，向这天道讨一个公道。

    这样疯狂的情景让容九姝想到了驾着巨龙怒触不周山的共工，她沉了面色，直接伸手按住了应龙的肩膀。

    那只是一只素白的手，主人还是应龙最为看不起的人族，可是在容九姝的手搭在应龙的肩膀上那一刻，应龙却宛若被掐住了七寸。蛇族被捏住七寸就动弹不得，应龙身为龙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安静。”容九姝皱眉道：“这周遭还有居民，你会害死他们的。”

    北地的居民都是肉体凡胎，寻常修士都没法承受应龙的吼声，更勿论他们那些普通人了。

    虽然那些居民助纣为虐，但是人族的是非罪过一向交给地府核算，他们之中有人阳寿未尽，若是被应龙含悲而发的吼声震死，那就又是应龙造了杀孽。

    制止了应龙自己作死，容九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好歹是我九百年功德换回来，我也不可能看着旱魃就这么死了。”

    应龙瞬间安静下来，死死盯住容九姝，生怕错听了她的一句话。

    容九姝看了一眼那漫天的残魂碎片，沉吟了一阵，终于给应龙指了一条明路：“这周遭有上万残魂，他们无辜横死、怨气深重，也就是旱魃身上怨气的主要来源。如今之计，唯有旱魃以身补之，替他们完成一世，让他们怨气散尽，方才能止住她入魔的趋势。”

    指了指天上，容九姝道：“它收了我的贿赂，应当不会再对旱魃出手。至于地府同不同意这种化解怨气的做法，嗯……你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天神，应当可以自己搞定地府吧？”

    应龙被容九姝说的法子惊呆了，半晌却是反应了过来，依旧皱眉道：“可是魃天人五衰，我们哪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一世一世的化解怨气？”

    容九姝就像是听了个笑话：“天人五衰的是她现在的躯体，到时候她的灵魂都投入轮回了，还在意那个做什么？”

    她忽然有些明白这只傻龙为何会想到用人的魂魄为旱魃延缓天人五衰的这种又高风险低回报又后患无穷的做法了，这不是什么关心则乱，这根本就是脑袋不够用不会转弯啊！

    “那些残魂少说也有上万个，一个残魂就说有三十年的寿命，那加起来也好几十万年了啊，好几十万年还不够你找到合适的材料帮着旱魃重塑一个躯体？”容九姝努力提醒自己不要翻白眼，可是语气中的嘲讽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这法子堪称惊天一秀，可是仔细想一想却是完全可行的。毕竟旱魃天人五衰是因为失去了人族的信仰，被人族背弃驱逐，可是应龙是主水的神明，人族作物的生长、自身的繁衍都是离不开水的，因此他便没有旱魃的苦恼。

    之后的岁月对于应龙来说是漫长看不见尽头的，他完全可以一面守护着旱魃“转世”，一面搜集材料帮着旱魃重塑一个身躯。

    他们要做的是帮着那些残魂“圆满”，所以应龙也不怕旱魃受苦，钻了天道的这个小空子，他完全可以每一世都让他的魃过得幸福快乐。

    所以，他之前折腾出那么多的人间惨剧，还自己分分钟化身悲剧男主，到底是图什么啊？

    一副被容九姝重塑了三观的状态，应龙抱着同样震惊但是口不能言的旱魃，几乎是飘着回到了他原本栖身的那个湖中。

    他现在没有什么心思骂天道了，他要好好修养，然后和那些地府的小玩意谈一谈。

    现在把送给那小子的万年修为先借回来用一下还来得及么？在沉入水底之前，应龙看了一眼容九姝和她身边的那个小孩子，却到底还是顾忌着自己的脸皮，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龙龙多不幸。应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化作龙形，小心翼翼的劝住了自己怀里的旱魃，与她一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他们，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