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坝村与九溪村相隔颇远,即便是搭了牛车过去,也几乎要用到一整天的时间才能抵达,陈氏独自前往下坝村找人算八字去了,当日明显是回不来的,不过灼华知道,陈氏在下坝村那边也有亲戚,所以他倒也不担心陈氏到了那边会无处落脚,只是……眼瞅着已经两天了,陈氏都还没有回来,灼华有些不太放心,想了想,还是跟子清说了一声:“我打算去下坝村转转,顺便去接了阿娘一起回来”。
子清一怔:“下坝村?你一个人?有些远了吧?不若等我手头的事忙完了,我陪你去?”。
灼华好笑:“等你忙完了走到下坝村的时候,指不定已经快两更天了”。
子清一噎。
灼华又道:“你放心吧,那地我以前经常陪着阿娘走的,我知道路,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家里事不少,你还得留在家里照看才是”。
家里头,李沐这几日忙着跟村长观察堤坝的事,几乎都是不怎么着家的,至于连英……子清兄妹几人有这个大哥,其实跟无也没几分差别了。
跟子清说清楚了,灼华也不耽误,他拿上装着干粮的小包包,拉出家里的板车,就晃晃悠悠地朝着下坝村那边过去了。
下坝村路途颇远,这一路又是荒郊野外的,换了旁人独自走在这里廖无人烟的荒郊野道,这心里恐怕也都是虚的,不过灼华不怕,对于他这种死后回来的人,就算在这里真遇上了什么牛鬼蛇神,灼华相信,白日不做亏心事,何必怕鬼来敲门,更何况,不是有句话,叫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吗?小时候听村子里的姥爷们说鬼故事的时候,也没少听他们说起人吓鬼的事来。
日正当空,气候毒辣,灼华即便身上穿着单衣,也受不住这样的炽热,板车进入林子的时候,灼华发现林子的草丛里长满了许多的荷叶草,一片片长得硕大无比,就好像是一把天然的晴天伞似的,灼华拉住缰绳,停了板车,就咚咚咚地朝前头跑了过去。
这种荷叶草,外形与荷叶极其相似,但体型却比荷叶好大上许多,灼华记得,当年在京城的时候,有人管这种荷叶草叫一炷香,这种草,在这种乡下地方并不值钱,但在京城居然价贵得离谱。
灼华蹲在地上,伸手翻找着几张最大的荷叶草,准备用来当伞遮阴,同时灼华心里还在嘀咕,他要不要没事的时候,挖些这种草去市集上卖?不过……想到市集上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灼华又觉得,这种草大概挖了拿去送人都……没有人要的吧?
所以京城里,那些人的需求真得是好奇怪!
胡乱想着,灼华伸手扒拉了两张最大的荷叶草,他捏着枝干,起身就准备往回跑去,没想到刚跑出两步,脚下也不知是被什么给绊了一下,居然就直接摔得灼华狠狠地往前头摔了出去!
灼华惊愕,顾不上疼痛,他猛然扭头的时候,只看见那从草丛里横生出来腿,就这么隐藏在草丛里面,要不是自己刚才在这四周胡乱的转悠,踩踏了一些杂草下去,估计这人腿还不会显露出来,不过也就是这一眼,吓得灼华惊呼一声!
这还真是怕啥来啥!!!
“你是人是鬼!!!!我、我告诉你!我身上可有大师的法宝!识相的快走!”。
灼华……被吓懵了。
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人腿没有动静,可是灼华在将海大姑、送给自己的珠子紧紧握住之后,他突然回神了。
自己这是在干啥?
鬼在白天是不能出来的好吧!
所以这个是人。
一个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灼华总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身体的关系,好像他从醒来的那时候起,这脑子似乎也有些不得力了。
嘀嘀咕咕了一通,灼华转眼又朝那人腿看去,他屏住呼吸,视线上移,却已经看不到人了,估计是被这茂盛的草丛给遮挡住了,灼华小心翼翼凑上前去,他一边伸手去扒草丛,一边将手里的珠串紧紧握住,就深怕这人会突然尸变,不过……等扒开草丛之后,灼华明显松了口气。
躺在草丛里面的是个男人,虽然身上有多处挂伤,但是看他胸部明显的起伏,显然还有呼吸,灼华胆子大了,他往前爬近,伸手朝着那人脸上拍了拍。
“大叔?大叔?喂?大叔你醒醒!”。
大叔躺着,没用动静。
灼华狐疑,他猜测着、这大叔莫不是失足掉下来的,摔到了哪,就干脆伸手摸了摸,给这大叔检查,结果灼华的手也不知是碰到了哪,原本昏迷的大叔突然哼了一声,而后便轻咳着醒了过来。
灼华一怔,急忙收手,看向大叔。
大叔也看向灼华,却是睁大了眼,瞳孔里明显透着惊讶。
“哪个……额……你没事了吧?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还要赶路”。
“灼华!”大叔突然伸手一把抓住灼华的手腕。
灼华被他扯得砸了回去,险些倒在大叔的身边,虽然有些恼,不过灼华也狐疑了:“你认识我?”他看向大叔:“我怎么不记得我以前见过你?难道你是下坝村里的人?”。
灼华的话,让大叔明显意外,只是再看着灼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满是困惑地看着自己,这大叔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上……戴了东西,不过……
他轻咳一声,说道:“是啊,我是下坝村的人,以前的时候见过你,可能你都忘记了”。
“还真是下坝村的人啊?那你怎么会昏倒在这里的?遇到土匪了么?可我没听说这里有土匪出没啊”。
大叔轻叹,似有些无奈:“不是遇到土匪了,我是……遇到了野狗……被追的”。
“……”灼华表情呆了一呆,而后,他就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乡下地方,野狗确实很多,有时候野狗发起疯来,遇到个人也不管是谁,都会先疯狂的追一路再说,说实话,灼华以前也被野狗给追过,还追了好远的一段路,当时真的是差点把他给吓哭了!
看到灼华如此发笑,大叔面色有些尴尬,他动了动却是瞬间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灼华一怔,急忙收了笑意看他:“怎么了?哪疼?”。
“腿”大叔脸色微青:“估计是刚才摔下来的,碰到了腿”。
灼华皱眉想了想道:“幸好,你摔倒的这里长满了这种荷叶草,这种草有股子药味,干扰了野狗的嗅觉,不然呐,你非得被那些野狗分尸了不可”。
大叔点了点头,回想着那些野狗追着自己时的凶残模样,他也是不禁后背一寒。
灼华看他不语,也跟着蹙眉不语,他睁大眼盯着这大叔,一个劲地打量着这大叔的样貌。
说真的,这大叔长得并不好看,反而还有些丑,但是怎么说呢,对于灼华这种从小生长的乡野的百姓来说,反而就是这种长相并不出众的人要更实在一些,用乡野村夫的话来说,就叫接地气,虽然这大叔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癍,上头还长了小指头一般大小的黑痣,不过灼华倒是觉得……这种能被野狗追成这样的大叔,怎么感觉好像……那啥什么来着?可爱?
摇摇头,灼华笑着甩掉脑子里刚才那奇怪的念头,他站起身来,朝大叔伸了手:“大叔,你还能走吗?我的板车就在前面,刚好,我也是要去下坝村的,可以顺便带你一程”。
大叔眼神一亮,立即朝着灼华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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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阳光已经不能说明媚,而是变得有些毒辣了,灼华坐在板车前头,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那绿油油的荷叶草当成伞用,似巴掌大小的脸,几乎都藏的荷叶草下,灼华一边赶车,一边朝着那大叔闲聊。
那大叔就坐在板车上头,他身子微微斜着,一手搭在板车的围栏上头,一手也跟灼华一样,撑着一张绿油油的荷叶草,直将脸都藏在里面,灼华背对着他,并不知道那大叔有些丑相的眼眶里,却是闪耀着锐利的光芒,正盯着自己的身影细细打量。
“哎对了,大叔,你姓什么啊?”灼华突然问他。
大叔一愣,反问:“我看着……很老吗?”。
灼华反问:“难道你还年轻么?”。
“……”微微卡了一下,大叔一字一句的说:“难道你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很年轻吗?”。
灼华回头,狐疑撇他一眼,又继续盯着前方:“声音什么的是不能作数的,我以前见过一人,明明都是三十来岁的徐娘半老了,可偏偏她就有一口的娃娃音,听起来就像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样”。
大叔一怔,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也认识这么的一个人。
灼华耸肩:“所以喽,只听声音是无法辨别的,而且不是还有种说法,叫跑江湖卖艺的都会一种口技,能模仿各种不同的声音吗?”。
大叔失笑:“你年纪小小,知道的倒是不少”。
灼华笑笑,没接话。
大叔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才说:“我年纪其实真的不大,就是长得丑了一些”。
“丑一些怕什么?只要心好就成了”灼华说的意有所指:“有些人呐,看着风度翩翩仪表不凡,却一肚子的坏水,不是算计这个就是算计那个,这种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了,还能深交吗?”。
大叔果断摇头:“必然是不能的,但……也不排除有时候不得不交”。
灼华又问:“那能交心吗?”。
“自然不能”。
灼华一笑:“所以啊,有些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他心好,他不害人不伤人不算计人,日子久了,说不得还能跟别人成为莫逆之交也说不得,这种人其实已经很少很难得了”。
大叔有些失笑:“人小鬼大”。
“所以大叔你到底姓什么?”。
“我在家中排行老四,你就叫我四郎吧”。
灼华一惊,猛然回头看他:“四狼?”。
“嗯,四郎”。
灼华面色有些扭曲,他瞪着“四狼”,犹豫着问:“我记得,狼好像是反爪的那个狼吧?”。
“反爪?”四郎不懂。
灼华想了想,突然一排巴掌:“对!就是色狼的那个狼!”。
某狼:“……”。
“哈哈哈……”灼华再次大笑:“逗你的,逗你的,不过我真想不起是怎么写了,要不然我叫你四哥吧”。
于此,这四郎的嘴角才松缓了一些:“也可”。
灼华一怔,回头看他一眼:“我说四哥,你是不是读过书啊?”。
四郎一怔。
灼华道:“我听你言语间,好像是喝过几分墨水的样子啊”。
四郎眸色微惊,不过想到灼华背对自己,他倒也不慌,只点头说:“一些倒是上过几年的学堂”。
“哦……怪不得”灼华点点头,暗自猜测:“那你学文一定比我好,我学得不好,去年便没再去过学堂了”。
“但我听你谈吐,也不像是那种学业不好的人啊?”。
“我……”灼华微微一怔,没再说话。
四郎注意到,他的后背下意识的绷直了。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板车撵过路面的沙石声,与远处林中鸟叫的声音。
“我会慢慢改回来的”良久,灼华突然说道:“这些不好的习惯,我会慢慢改过来的”。
四郎问他:“改过来?改成那种说话粗俗的模样?”。
灼华皱眉。
四郎淡淡一笑:“已经学会的东西,想要改掉不太容易,不过却可以改得更好”。
灼华听着,面色一喜:“说得也是,反正他当初教我也不多,我可以再多学一些,再变得更好一些!”。
他?他是谁?
四郎差点顺口问了,不过还好他极时的把话咽了下去。
两人一路闲聊,都在说着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倒是日落底下,灼华连包袱里的最后一个饼也掏了出来,他将饼子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四郎。
四郎微微蹙眉:“这应该是你最后的一个饼了吧”。
“所以才一人一半”灼华咬得一口的碎末,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这是我二哥给我准备的干粮,原本是让我回去的时候,路上吃的,不过没关系,下坝村我还有亲戚,我阿娘也在这里,到时候我在他们那里再拿些也可以的”。
四郎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接过灼华手里的饼子。
灼华朝他笑笑,擦了一下嘴角的碎末,说:“我记得村子里,有个老郎中,接骨很厉害的,我先把你送过去,再去找我阿娘便是了”。
四郎朝他点头。
灼华啃完了手里的饼子,拿起水囊狠狠喝了口水,就将水囊放到四郎的身边:“我要继续赶路了,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下坝村了”。
半个时辰,说来时间不长,可是等灼华将四郎送到下坝村老郎中的药芦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灼华累的额头布满了细汗,可是他脸色通红,一脸的飞扬,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跟老郎中说清楚了情况,灼华还顺便帮他把看病的钱给付了,也不多,就四文钱而已。
四郎坐在一边看着灼华忙碌的身影,他微微皱着眉头,眼底的颜色显得有些深沉。
灼华忙碌完了,转身朝他走近:“好了,我帮你也就只能帮到这里,现在时候不早,我得去见我阿娘,医药钱我刚才已经帮你给过了,老先生帮你把腿骨接好以后,你得好好休息才是”。
“你这般大恩,我如何谢你?”。
灼华笑了笑,道:“等下次我再来下坝村的时候,如果还遇得上你,你亲自去河里钓鱼请吃我吃烤鱼吧!嗯,或者吃烤野鸡也行!”。
四郎得言,面色一笑,他那模样虽然看着有些丑,可是这一笑起来,顿时就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灼华被他逗得失笑,拍了拍四郎的肩膀,他这才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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