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一百六十三)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不信。”

    贺兰玉欢抬头,望着甘露殿外棉絮一样拉扯的雪花,止住连絮横冲直撞的回禀和担忧,平静又平淡地回应两个字。

    连絮垂着手立于一旁,犯难地拧着指头,她也不信,可宫内外皆传遍了,王爷要更进一位,如今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更上一层,那不就是……

    她胸腔“咯噔”一下,心里头还思虑着别的,若王爷同主子果真兵戎相见,那么她和顾将军,怕是再无相谈两欢的时日了。

    她抬头将视线同贺兰玉欢一样望着窗外飘雪,只觉前路晦涩风景凄凄,她头一回有了辗转反侧的心事,头一回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宫里人。

    大雪至第二日傍晚才淅淅沥沥地停了下来,外头的天色暗得仿佛黑夜一般,连絮伺候完贺兰玉欢用过膳,又告了值夜的假,回小屋里头坐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自桃木匣子里捧出缝了许久的衣裳,摸了摸针脚,不是太细,从前只想着缝更好的一身儿,如今的情势怕是不能够了。

    她兀自叹了口气,以包袱将时候衣裳兜了,又寻了崭新的一身儿藕荷色披风,兜着风帽去往含冰殿。

    这么些年,含冰殿时时往来,并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如今她一步一踏地走着,瞧路上被打落得锦重重的花泥,瞧两旁乌漆漆的石板,瞧回廊下光秃秃的草木,原来含冰殿并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住处,布置简单得反倒有些萧索,只是她从前并未发觉。

    她的难过起起落落,至顾安陌门前时又有了些意料之内的紧张和羞涩,她在屋外停了半晌,横竖迈不开步子,正为难,却听得里头一声懒怠怠的:“进来。”

    她似被猫爪按住了脖子,浑身一激灵便推了门。

    顾安陌身着里衣,只披了一件墨黑的袍子,仿佛刚小憩醒来,正背对她反举双手将头发绑起来,她这屋内平日没什么人到访,方才只以为是李栖梧,见着连絮不免有几分惊讶,却仍是不紧不慢地张了张睡意未褪的眼,自铜镜里向她勾了勾嘴角:“连絮姑娘。”

    拎着连絮脖子的猫爪一瞬攫住了她的心,掏得咕隆咕隆地炸起来,她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将军,神思懒怠行动亲昵,尾调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鼻音。从前的将军禁欲高华,是天神一样的正经人,却不晓得她小睡刚起时这样迷人,连马尾也散乱乱地显出了些柔态来。

    连絮满脸通红,不敢瞧她,只慌不择路地将包袱往桌上一放,瓮声瓮气地行了个礼。

    顾安陌见她双耳发烫的模样,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三两下将头发束了,又将外袍套进袖口穿齐整,才一面整着前襟一面瞧了连絮一眼:“坐。”

    她一勾腿坐到连絮面前,又替她牵了一张矮凳出来,望着包袱道:“这是?”

    连絮直愣愣地坐下,却半晌未回神,顾安陌的动作越是随意得体,便越显出了她的局促来,她垂头扣着指甲,下唇咬得发白。

    顾安陌见她这幅模样,心下疑窦,却见她嘴角的咬痕越来越深,恐要出血,便皱眉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角,温声问她:“可是甘露殿出了什么事?”

    顾安陌随手的提醒令连絮如遭雷击般抬头,一瞬放开的唇腹娇艳若滴,被她碰过的地方麻麻的动弹不得,思绪却奇异地镇定下来,她望着顾安陌关切的眼神,摇头道:“主子无事,是连絮自个儿来的。”

    她难过极了,顾安陌是她见过最好的男子,战功卓越却温润如玉,她虽不敢妄想,但以从前主子同王爷的交情,她尽可永远守着将军,为她添茶倒酒,步菜摆凳,得她偶然看顾的眼光,听她时而停顿的笑语,便很够了。

    但从今往后,她怕是连做一个她身边伶俐的小丫头的福分也无了。

    她极快地抽了抽鼻子,勉力摆出一个尚算得体的笑容,对顾安陌道:“前儿主子赏了些料子,是新进贡的蜀锦,这样名贵的料子连絮哪里穿得上,私心想着将军是蜀郡来的,素日里爱穿这个,便做了身衣裳,针脚不大好,花样也不是很新,将军若不嫌弃,素日里当个外袍披着,也是好的。”

    她的话语同不安一齐突突跳着,言辞倒是很顺畅,藏着她演练了一路的辛苦。

    顾安陌锁着眉头听着她的话,瞄了一眼包袱,又瞧了一眼她的神色,总算是明白过来。她低头瞧了一瞧自个儿放置膝上的右手,五指修长干净利落,因常年练兵辨不出什么男女来,可若是指腹的茧子退了,那也是凝脂一样的,能拿针穿线的漂亮的手。她心里无端端地涩起来,嘴角噙着微苦的笑,好一会子才将手提起来,按住包袱道:“好。”

    她对连絮淡淡一笑,颔首:“多谢。”

    少女的心思便是在寒冬里也是人间四月天,明朗得一点子遮掩的办法也没有。

    她原以为连絮要立时告退,却见她眼神儿亮亮地抬起来粲然一笑,而后又恍恍惚惚地垂下了头,顾安陌抚摸着包袱的边角,问她:“还有话要说么?”

    连絮抬头,睁着漂亮的圆眼,认真道:“将军可否此刻试一试?若是不合身,连絮改一改再送来。”

    她菱角一样的小嘴颤抖得不大明显,来不及了,她不晓得甘露殿同含冰殿还能和平多久,若届时大了或小了,她想改也不能够了。她向来笨拙,可也想送顾安陌一身不出错的衣裳。

    顾安陌的应承催升了她迟来的勇气,令她壮着胆子提出了对心上人的头一个请求。

    顾安陌因她固执的语气怔住,她的眼神在宫里黑白分明得过分,直白地将深深的爱慕、思恋、悲伤同倔强以最浅显的方式倾诉出来,这样的倾诉令她有一种举重若轻的反差感,令顾安陌心里不期而遇地一动。

    她将包袱拿起来,道了声“稍等”,便转身进了屏风后。

    方才穿好的外袍被解开,抛到一旁的椅背上,包袱里竟还有贴身穿的里衣,顾安陌想了想,不好拂连絮的意,便迟疑着伸手解了自个儿内衣腰间的带子。

    屋内实在太静,静得连絮仿佛可以听见屏风后头抽绳脱衣的声音,金贵的布料从细腻的肌肤上滑过,窸窸窣窣的,似冬雪在虔诚地亲吻树叶的清香,连絮满面绯红,只觉热浪冲到了耳蜗里,堵得她心发慌,她兵荒马乱地将眼神从屏风处移开,小心翼翼地欣赏顾安陌屋子里的陈设。

    墙上有惯用的弯弓,底下靠着一柄□□,再往前一些是她的书桌,桌上有着写了一半的书信。

    书……信?

    连絮眼皮一跳,针扎一样弹起身,她竟忘了,那衣裳里头藏了一封自个儿暗地里写给将军的信,她不大会写字,歪歪扭扭的,话也讲得不漂亮,若将军瞧见了……

    她三两步冲到屏风后,急道:“将军!”

    “将……”军。

    满世界在她心急如焚的啸叫里安静了下来,似一锅沸腾后便被骤然熄火的水,耳旁仿佛有好几只蚱蜢从草丛里蹿出来的声音,仿佛有好几条鲫鱼被冲上岸摆弄身体的声音,好似有好几片枫叶自枯木上飘下来的声音,她听见自个儿的心在徒劳而真切地跳动着,一下比一下轻。

    她瞧见了什么?她瞧见了顾安陌漂亮的脊背,平整而优雅的双肩,精细得过分的锁骨,平坦纤细的腰腹,还有腰腹上方一层一层包裹的布条。那布条将一切突兀的山丘掩盖平整,可仍旧在上方遗留了深深的沟壑,仿佛在提醒旁人,布条下应当是怎样旖旎的风光。

    她托付了几年情爱的心上人,是个姑娘。

    顾安陌的手停留在遮挡前胸的姿势,脸上的慌乱在连絮渐渐盈泪的双眼中慢慢平息,她棱角分明的下颌稍稍突出来,又收回去,将徒劳的双手放下,展起她裸露的双肩,然后深深地看了连絮一眼。

    连絮的心因她那一眼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只觉浑身似被雷电劈了个干净,麻木得指头都动弹不得,她的眼泪比她的头脑更加清醒,毫不讲理地堆在眼眶,令她只能讲杂乱的思绪牢牢抑制住,拼尽全力令它不要掉下来。

    不许哭,顾将……顾安陌不喜欢。

    顾安陌别过头,扯出分明的美人筋,她的眼神晦涩,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拎衣服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缓慢地将自个儿方才脱下的里衣穿上,又将外袍套上,她抿住嘴,低了低头,又探手拿过方才拆开的包裹,温柔而郑重地将衣裳一件一件叠好。

    针脚很细,花样也漂亮,银线绣着树叶,娟秀地落在袖口处。她笑了笑,鼻音比方才起床时还重些,她道:“衣裳很漂亮,只是我……”

    没有福分。

    她用了“我”这个字眼,仿佛在刻意提醒着什么,连絮方才的眼神刺伤了她,她好似在瞧一个怪物,一个不辨雌雄不分男女的怪物。

    她将包袱系好,搁在窗台上,双手撑在两边,双肩轻轻地前倾,她垂下头静静呼吸了两下,似她从前下了战场摘下头盔那样,而后抬起头来,拎起包裹转身递给连絮。

    连絮的手握着裙摆抓了又放,却无论如何也伸不了手,她复又习惯性地咬住下唇,瞧见顾安陌走到她面前,将包袱塞进她手里,而后抬手如方才一般,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嘴角。

    连絮放开嘴唇,仰脸看她,又极快地低下,只吐了两个“我”字,便鼓动双足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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