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又过了十几日,便至了夏日的尾声,一场秋雨提前招呼,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冲刷得透亮的屋檐上,如线穿的晶珠一般挂在一年春的窗外。

    李栖梧亲自撑了油纸伞,入屋后收起来,随手抖落上头零星的雨珠,紫檀替她将沾了水的披风卸下,她将纸伞靠在墙边,接过孟元递过来的帕子,妥帖地擦着手上的雨水。

    她一面擦,一面笑,薄薄的面纱下洁白的贝齿若隐若现:“孟兄方才弹的可是《汉宫秋月》?”

    这首曲子贺兰玉欢曾同她讲过,李栖梧将手巾递给紫檀,道:“明妃入宫数年,不得见圣,积郁难遣,故而请掖庭令远赴异域——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一腔悲愤,可怜可叹。”

    无可奈何的哀怨被温香软玉解语道出,更是添了几分悲愤,孟元心生感怀,亦是叹了口气。李栖梧清丽一笑,入座后道:“汉宫之苦苦于天颜难见,无人赏识,若当日画师有心引荐,便不见得有日后的出塞之悲了。宫女红颜如此,大夫怀才亦是如此。”

    李栖梧的话语恰如其分地点中了孟元弹奏此曲的用心,孟元心尖儿又是一震,撩袍起身,亲自为她添了一杯明前碧螺春,他仿佛有些踌躇,欲言又止的话在心里头,却在李栖梧清秀的眼角和灵珑的指头间打了退堂鼓。

    他从未遇见这样的女人,温软又潇洒,她的引诱极其不熟练,赤诚坦荡得仿佛当真是捧出了一颗心,言语间的正茂风华又好像孟元其人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就是这样隐隐的不屑和凌驾感,令孟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诱惑。

    他后来才发现,不仅仅是投其所好的琴筝,连日子仿佛也是精心计算过的,她同他热络两日,失约一日,殷勤四五日,又杳无音讯两三日。来来回回,进进退退,似收网一般将他困在其中,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咬上了诱饵,却渐渐地有些食髓知味的不舍得。

    他等着李栖梧后头的话,此刻这个洒脱的女人却一派天真地听着窗外的雨声,捧茶闲话道:“听闻这几日,孟兄郴州永州的盐又积了数千石。”

    孟元回神,抬眼看她。

    李栖梧却不急,又听了会子雨,方摇头笑道:“百姓在买卖上头可没有什么忠诚可言,有了更便宜的,贵的自然便无人问津了。”

    孟元垂眸端起茶,这些时日市场里入了极大一批盐,成色好得如雪花一般,价格只比孟家低一成,孟家降价一成,那头也跟着降一成,几番来回,仿佛没有底线,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有备而来。孟元原本想探查一二,想起前些日子范氏的动作,又心知肚明地令焦虑至极的手下噤了声。

    李栖梧眯了眯眼,尽管孟元足够不动声色,她却在他连抿了两小口茶这样细微的动作里瞧出了他隐藏的慌乱。

    在这样博弈的时刻,李栖梧却很不敬业地走了神,她望着走投无路的孟元,好似望着从前那个跌跌撞撞的自己,她请君入瓮地瞧着孟元时,又是不是同当初审视着自己的那个女人有相似的神情。

    她当年恨极了这样的神情,如今却宿命般地以这样一副面孔来应对旁人,她看着面前男人苍白的嘴唇,心情复杂地住了口。

    孟元见她半晌无话,忍不住抬头看她,却正好跌进了她深深的眸子里,她认真地望着他,却好似在望着别人,那眼神里的情意来不及收敛好,令他向来规整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

    李栖梧回过神来,移开目光,低头想了想,低声道:“几家盐商迫于压力投了诚,此刻范氏手里有足够多的盐,同孟兄打一场旷日持久的仗。”

    李栖梧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说的是实话,却不全是,范媚娘手里头的盐,一半是其余盐商进献的,一半却是年前暗地里分批采购早早囤积的,此刻她要打的也并不是什么持久战,而是一场虚张声势的速战速决。

    而李栖梧的此言此语,是这场突袭里擂擂的战鼓,也是摇旗呐喊的先锋,她同范媚娘一起,在算计他的措手不及。

    盐这样的物资,本身不怕囤,可怕的是家大业大的孟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利益链条有了缺口,可怕的是来势汹汹却深不见底的对手的动摇了底下人的心,可怕的是百姓对于食盐价格一降再降的心理预期,最可怕的,莫过于不辩虚实,无头无尾的未知。孟元饮了一口茶,笑意里有淡淡的苦涩。

    李栖梧站起来,信步走到窗前,雨水又大了些,止不住地要往屋内溅,她却浑不在意,只觉这场雨下得酣畅极了,带了那么一些洗刷积尘的意味,她扶住湿漉漉的窗沿,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孟元见她袖口有些湿了,正要叫她,她却转回头,笑意盈然地开了口:“王兄交待本宫的,本宫说完了。”

    “后头的话,是‘我’想同孟兄说的。”雨点飘在她发间,她的睫毛湿湿的,笑容似被雨水折射的晨光一样明朗。

    她逆着光往回走,望着孟元裹紧的披风说:“头一次见孟兄时,只知孟兄身子不好,后来却觉得不对劲。孟兄的咳嗽轻两日,又重两日,咳时无痰,肺气不足,病势缓急同天气、时辰、饮食均无关联。”

    她见孟元原本苍白的脸血色更加淡,瞳孔里原本淡泊的波光猝不及防地抖了抖。

    李栖梧盯着他:“我托了王兄的绝尘骑日夜查探,结果令我十分惊讶。”

    她垂下脖颈,睫毛上遗落的雨水颤巍巍的,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轻声说:“绝尘骑告诉我,孟兄不是生病,是中毒。”

    孟元瘦削的双肩一颤,握着杯盏的手缓慢地放开,他不瞧李栖梧,只漠然地望着琴弦,半晌后竟低低笑了,他看向李栖梧,点头道:“是。”

    他望着李栖梧皱着的眉头,里头最终是存了一些没有丝毫矫饰的真诚,令孟元终于放下心来认为这场相交里原来尚有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他端起茶,遥敬了李栖梧一杯,坦诚道:“我的……叔伯们下的。”

    李栖梧眼睛有些不胜力地阖着,她不愿意让孟元瞧出她的怜悯来。孟元所言同她探得的一样,孟家势力盘根交错,有人欲取而代之,有人欲把控驾驭,当家如治国,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孟元所中的毒,是越疆边境的一种藤草,因酷似胡笳而被称为胡笳藤,要不了人命,却得以荔枝蒂、生豆浆同参须熬的汤日日吊着,解毒的法子是有,却是越疆至宝赤灵芝,二百年成一株,仅供越疆王族。

    李栖梧认真道:“我可以替孟兄解毒。”

    孟元的双目渐渐闪动光亮,李栖梧对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越疆议和时进献的珍宝里,恰有这赤灵芝。

    孟元眼里波光粼粼,如雨水终于泼了进去似的,他渐渐扬起嘴角,举杯翻转手腕,终是真心实意地敬了她一盏茶。

    李栖梧目光如水,嘴角温柔地勾了勾,她一面饮茶,一面安宁地放纵着思绪,许久未想起过那个曾在宫里跑跳的小狐狸了,却不想竟在此处替她解了忧,世事总是轮回,有些巧合,就如同久别重逢一样严丝合缝。

    越将离说要同她递信儿,却一直没有来,想来是乐不思蜀了。李栖梧思及至此,又自我否定地摇头暗笑,越疆才是她的故国,这大明宫和李栖梧,何曾是她的“蜀”过呢?

    她望着窗外势不停歇的雨水。不知,越将离是否果真遇到她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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