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媚娘从未如此诚恳过,诚恳到自己从未隐藏的野心更是昭然若揭。江山,百姓在她此刻眉间细小的钩痕里清晰可见,也在她琅琅坦然的眉目里清晰可见。婷婷袅袅的熏香似乎开始浸到她骨子里,李栖梧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她的引诱,或许妆点她的从来都不是锦衣华服、珠翠红粉,而是她骨血里烈马踏山一样的野心,一旦散发,便是摧枯拉朽一般致命的吸引。
“本王尚不知天下百姓对太后娘娘而言,如此重要。”李栖梧移开目光,看向窗外跳动的阳光,江山无限,亦是广袤无垠的杀伐与争斗,她的心里愈发冷,似覆了薄冰,“太后当真是为了这盛世江山,还是为了自个儿的私心?”
她眯起眼,“私心”二字一出,从前安然静好的粉饰太平便被锋利如刀的语言刺破,硬生生插入原本便绷紧的空气中。
范媚娘的私心是什么,天知她知,射杀亲子,垂帘听政的目的,同样不言自明。
范媚娘飞扬的眉尾下压,转动眼波看向李栖梧,双手在袖中交合,拖起宽大的袖袍站起身来,她依旧是在笑,却笑得凉薄又讥讽:“私心?”
她一步步朝李栖梧走来,长裙拖地,仍旧是媚态入骨,摇曳生姿,甚至还甚是娇俏地偏了偏头,未曾听清一般反问道:“王爷竟然用如此冠冕堂皇的语气问哀家私心这两个字。”
“那么哀家就讲给王爷听。”撩人的红唇被轻轻一咬,又极快地放开。李栖梧却在她细微的动作和轻缓的脚步里敏感地发现了她因薄怒而渐渐堆积的威压。
“哀家的的确确是为了江山,但是江山……”
“从来不等于李家王朝。”
她走到桌案前,双臂撑到桌沿,金雕护甲打在上头,令李栖梧下颌紧紧一收。
她红着眼看向将大逆不道的语言风轻云淡地讲出口的范媚娘,眼角的血丝清晰到可怖。
范媚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怜惜地看进她柔弱的眸子里,摇头道:“王爷口口声声质问本宫的私心,那本宫问王爷,王爷有有没有私心?”
她偏头挑眉一笑,气息几乎要打到李栖梧青筋直竖的额角:“太皇太后、贺兰玉欢、还有你,李栖梧,为了保住李氏基业,让一个黄口小儿即位登基,又是不是你们的私心?”
范媚娘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过李栖梧紧紧抿住的嘴角,这才站直身体,袖口一挥,看向纱窗外的万里晴空,扬起精巧的下巴,黛眉红唇在阳光底下璀璨生辉。
她眯起眼,歪唇一笑:“如今这一个政局清明,四海升平的天下,不是王爷口中那一个童稚懵懂的天子执掌的,而是哀家同王爷,是我,同你——”
她转身看向李栖梧捏紧得发抖的指节,纤纤十指如未曾沾过阳春水一样娇嫩,她粲然一笑,轻声补充道:“——两个姑娘,带来的。”
“牝鸡司晨,大逆不道。王爷。”她看着李栖梧缓慢地眨着眼,轻轻摇头,嘲讽一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李栖梧胸腔狠狠起伏,脑袋轰然作响,牙关抖得磕碰几番,勉强咬住,猛然起身将奏折挥落在地:“范媚娘!”
剧烈的怒意将太阳穴冲得突突直跳,连带眼皮也不听话地抖动起来,她瞪着一双充血的凤目,死死盯着这个舌灿莲花,巧言令色的女人。外表美若星辰,内里狠如蛇蝎,不论天理,罔顾人伦,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似乎又回到了上林苑那一日,她在自己面前上箭搭弓,亲手将唯一的骨肉虐杀。
李栖梧气息杂乱,压着嗓子开口:“所以,你为了你口中的这个江山,连亲子亦可杀!本王或可理解你的私心,却决计无法理解如此残忍的手段。”
她开始口不择言,开始不管不顾,想要狠狠践踏她的心间,想要撕破她竭力伪装的平静。
范媚娘的瞳孔果然倏然缩起,又回到了那日马前对峙时的肃杀决绝。尽管只是一瞬,却令李栖梧毫不费力地捕捉。
范媚娘转脸看她,淡淡道:“王爷无需理解何为残忍,但王爷位极人臣,权衡天下,必须明白何为牺牲。”
话语清淡,落地千斤,重得连她自己的舌尖都略微发涩。
“牺牲?!”李栖梧怒极反笑,双手撑到桌面上,指尖牢牢扣住坚硬的红木,看向她正义凛凛道貌岸然的脸,不由自主便想起她从前对自己屈辱的引诱来,“弑杀亲子是牺牲,笑面冷心,灭绝七情,也是你范媚娘的牺牲?!秉烛夜访,引诱外臣,也是你范媚娘的牺牲?!若本王今日允范襄出征,你是否又会罔顾人伦廉耻,在本王面前解衣?!”
不意外地,她瞧见范媚娘的肩膀重重一颤。
屋内霎时静默下来,只剩甘松的香气静静流淌,旖旎深幽的香气那样宛转缠绵,呼吸起落交错,似极了两仪殿那一日春宵。
“会。”范媚娘转过身来,盈盈水眸看向她。
“亲子可以牺牲,百姓不可牺牲。范徵不可牺牲,而范媚娘,可以牺牲。”
牺牲?李栖梧嘴唇嗫嚅几番。哪怕,你我是叔嫂?哪怕,你我同为女人?
杂乱的情绪在李栖梧胸腹间横冲直撞,她不晓得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也不知范媚娘的回答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听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捏了一把,这样的痛苦令她又急于找到宣泄口,让她想要蹂躏,欺压,甚至胡搅蛮缠地撕扯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抿住嘴角,眼里压制着乌云一样的情绪。
“脱衣服,本王允范襄出征。”
话一落地,有一根隐秘的弦“嘭”地一声断裂。
范媚娘似乎是愣住了,浅浅的呼吸跟随丰润的胸脯一起一伏,令她的曲线仿佛有生命力一样蜿蜒缠绕,让她瞧起来鲜润得刚刚好,像御花园里怒放得最肆意的墨魁。
李栖梧魂魄不定地坐回椅子上,见范媚娘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而后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眼神却落寞得令李栖梧心惊。
她将自己飞扬的眉目低眉顺眼地压下来,垂头款步走到李栖梧身边,竟委身跪坐在地,绚丽的宫装在身后展开,像一只终于栖息落入梧桐的丹凤。
她火热的身躯靠到李栖梧身上,将护甲一个个摘下来,然后将一双柔嫩的素手温软地搁到李栖梧的大腿上。
她仰着脸看向依旧呼吸不定的李栖梧,纤长的脖颈勾勒出诱人的弧度,睫毛轻扫,而后缓慢地阖上眼帘,红唇邀请地噙着一抹冷淡的浅笑:“王爷应当知晓该如何做。”
李栖梧闪着眼波看着她这样一幅伏低做小的姿态,甘松的香气愈发馥郁,竟似从范媚娘白皙剔透的肌体里透出来,带着千重引诱,慢慢悠悠地往她脑仁儿里钻,往她得心尖儿上钻。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住范媚娘瘦削的下巴,拇指在上头缓慢的摸索一下,无名指用力,将其勾起来,而后俯身弯腰,阖眼低喃道:“拜你所赐。”
话音未落,她微凉的薄唇印上范媚娘的嘴角。
吻上她的一瞬,她本以为自己的脑子里的烟花会轰然绽放,却不曾想它们只是碰撞出细小的花火,火星从嘴角开始,密密麻麻地蔓延至全身,渐成燎原。
范媚娘的呼吸一滞,嘴唇本能地微张,李栖梧呼吸开始不受控,似初生的幼蜂撞上第一口鲜蜜,心脏轻轻扯动,试探地将她的唇角含住。
她的嘴唇柔软湿润,还带着花汁熬的胭脂的甜香,起落的呼吸交缠在鼻端,令人沉沦放纵般意乱情迷。
她的吻青涩又生硬,若有似无的吮吸中却令有着令人贪恋的温度,范媚娘迟疑地抬起手,缓慢环上她的脖颈。
她脖颈后方的汗毛颤栗般立起,又在范媚娘温柔的抚摸中渐渐安宁。
李栖梧的吻渐渐深入,而后开始变得急切,星火从胸腔点到小腹,开始一簇一簇地燃起柴堆,点一处,她的身体便不听话地颤一下,原本想要欺辱范媚娘的想法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慌乱的渴求。
右手顺着范媚娘的下巴蜿蜒而下,勾挑一滑动到她弧度美好的双肩,吻代替手勾勒着范媚娘下颌的曲线,不意外地听到她细微的喘息。
原来这样的喘息声比她猜想的更入情入骨,勾魂醉魄,画本根本难以描绘其万一。
长久以来的空虚在轻重交替的呼吸里渐渐填满,这样耳鬓厮磨唇齿相依的温度让她贪恋,却觉出了更深层次的孤独。
这种孤独感自她进宫以来便从未离开过,渐渐镌刻进血液里,渐渐禁锢她的性情,热血,纯粹和洒脱。
这样的孤独感,在范媚娘身上尤甚。
吻着范媚娘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李栖梧睁开眼,看向身体迷醉,表情却依旧冷静的范媚娘,小腹依旧涨得厉害,心里的火却一寸寸熄灭,甚至陷入更深的冰窖里。
她睫毛扫动,离开范媚娘花朵一样娇媚的身体,终于开始在自己仍旧颤抖的指尖上觉察出不对来。
干净的指尖擦过自己鲜润的薄唇,而后将它牢牢抿住,再不看范媚娘一眼,起身欲往外头走。
快要完全经过跪坐在地的范媚娘时,她顿了顿身子,垂手将她敞开的衣领拢好,像从前用降落的帷幕隔绝那一室的春光一样。
但她心底又隐隐知道是不一样的,她看着范媚娘落雨蝶翅一样带着湿意的眉睫,头一次觉得,有一些原本掩藏在帷幕底下从未显露的东西,再也隔绝不住。
她将手收回来,咬唇看向依旧烟雾袅娜的香炉,略一思忖,才哑着被情欲浸透的嗓子向外凝眸唤了一声:“紫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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