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锦楼内。
“哎呀姑娘,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丫鬟绣橘掀开帘子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将正在数珠粒的迎春一把捞了起来。
“三爷都要走了,姑娘还不去劝劝?”绣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迎春,嘴巴一刻不停。
“姑娘,你自己想想,这些年要不是琰三爷经常照看这里,咱们平日要凭白受多少委屈?就说近的,过年用的银霜炭,太太就分了咱们那么一点子,得亏后边三爷送了一些过来,要不然依着姑娘的性子,咱们都得冻着过这个冬天。”
迎春点点头:“琰儿自然是好的。”
司棋抱着被子也走了进来,打趣道:“这一口一个三爷的,快跟了三爷去吧。”
“呸!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你怎么不跟你那表兄去呢。”绣橘啐了司棋一口。
吓得司棋放了被子,忙来捂她的嘴,赔笑道:“我跟你玩笑,你还认真起来。快跟我说说,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让姑娘去劝劝三爷,那么小的年纪,出去做什么呢,偏偏姑娘不去。”绣橘急的跺了一下脚,见迎春又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气的夺过司棋手里的被子去铺床,嘴里仍然絮絮叨叨的:“好不容易这府里有个真心挂念姑娘的人,这又出去了,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那天贾琰跟虞老先生详谈了一天,虞老先生最终拧不过他,同意了他走举官这条路,只是虞老先生要求他今年这半年出去游历一番。
一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来既然是外放,那于文章上倒是次要了,贾琰年纪又小,很容易被下面的人糊弄了去,因此懂得实务民情才是紧要之事。
外放的官职不会大,但也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虞老先生决定举荐他,很重要的一点是贾琰为人端正坦诚,为官者必须心正,懂得少可以学,但若是心思歪了,那就救不回来了。本着负责的心思,虞老先生便建议他出去游历。
贾琰也觉得这样不错,出去走走看看,才能更好的了解这个古代社会,总圈在一方天地里,人的思想也容易变得狭隘。
于是将这件事上报了贾母,贾母并不赞成,贾琰抬出虞老先生来,贾母也就妥协了,只吩咐凤姐好好给贾琰准备外出带的人手和东西。
贾赦邢夫人对此都是无所谓的态度,贾环倒是想跟他一起去,无奈贾政不允许,只责令他好好看书,明年让他也下场试试。贾琏不知道这阵子忙什么,每天不见人影,听闻了这件事后,倒是给他送来了一个据说武功很好的镖师。
贾琰是个行动力很快的人,在现代的时候旅游都是一个背包完事,虽然古代治安不好,但他是个男的,低调点,带个小厮带个镖师也就完了。
今日一整天贾琰都在外面买出行的东西,为了以防万一,他特地订做了一把短刀,小而锋利,又自己画图样找人设计了一把可以卡在袖口的袖箭。
刚刚回到院子,就听见磐月在外说话,一抬眼,竟是看到两个稀客。
迎春和林黛玉。
他经常去迎春那里,但迎春却是第一次主动来他这,黛玉除了那次跟贾母刘姥姥来过,这也是第一次,虽然都在大观园里,但他住的偏僻,除了贾环来找他做做文章,宝玉来找他聊聊音谱,姐妹们来的还真是不多。
贾琰赶忙将她们迎到待客的屋子里。
荻芦人少,这屋子向阳,他有时会来这看书,渐渐地,成了待客书房两用的地方。
屋内只一个乌木边梨心厚长案,放着一摞书,还有青花折枝果纹六方瓶,旁边是博古架,搁着笔筒墨盒棋罐之类的东西,一个黄花梨木圆腿桌,旁边放着四张紫檀嵌竹丝梅花式凳。
迎春和林黛玉便坐在了桌边的梅花凳上。
都坐下来后,迎春低着头绞手帕,林黛玉眼神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贾琰从里面取出一套新的茶具,沏茶给她们。
古代的烹茶大有讲究,一般采取的是环回击拂的方法炮制,茶筅身要厚重,长五寸许为佳,水到第二沸时,先舀出一瓢水,用竹筴搅水汤中心,取适量茶末在中心投下,等溅出沫子来,再倒入沸水,此时茶味才更加香浓。
林黛玉小口的抿了一下,顿时觉得齿颊留香,舌尖微甜,清淡悠长,心里只道这次的茶竟比妙玉那次用雪水泡的还好些。
贾琰笑道:“二姐姐、林妹妹可是稀客,这次来可是有事?”
迎春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拿手去拉黛玉。
原来贾琰要走的缘由并没有跟迎春细讲,迎春只觉得他是因为科举落第心情不好,才心血来潮的想出门,待要劝慰他,又想到自己嘴笨拙舌的,不妨央了黛玉,林妹妹心思敏捷,十个不及她一个,她自己不会说,便让黛玉来劝。
这才有两个人结伴而来的事。
林黛玉略窘迫,她心里十分后悔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迎春。
这让她怎么说?贾琰笑意盈盈的,看不出一点不高兴,于是她只低头喝茶,也不说话。
迎春见黛玉不说话,想了想便直接问:“你这次为什么要出远门,可是因为考的不好?”
“不是,”贾琰给黛玉续了杯茶,笑回迎春道:“上次中举已是侥幸,这次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又冲黛玉指了指茶杯,“烫茶不宜多饮,两杯即可。”
“对,你跟我提过你的先生,”迎春边回忆边点头道:“他说‘人有纵天之志,无运不能自通’,我当时就很赞成,现在看来,他说的果然不错,所以你也别难过了。”
“······”贾琰无话可说。
这到底是安慰还是嘲讽?
“咳咳,”林黛玉许是喝茶被烫了,起身急急忙忙的道:“我们只是听说三哥哥要出远门,来送声平安,也没别的事,这就走了。”
迎春却是不动,继续叹道:“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黛玉本来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迎春的“劝慰”之语,实在忍不住又坐了回去。
“三哥哥,你这次出去,多久回来呢?”黛玉轻声问道。
贾琰正因为迎春的话皱眉,想好好跟她谈谈,见黛玉又走了回来,就没再提。
“老太太让我八月十五前必须回来。”
“那多久回来呢?”
贾琰心里有点疑惑,不明白她去而复返问这个做什么,面上还是笑道:“还没想好,往富庶之地走一趟,再往贫瘠之地走一趟。”
“我未曾出过远门,只能从游人诗句中能领略一二,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固然让人遥想,但也有六龙回日之高标,冲波逆折之回川,道路险阻,多有崎岖,”黛玉停顿一下,终于说道:“路上多加小心才是。”
贾琰大概能看出来林黛玉应该是迎春拉过来凑数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临行前,能有人单纯的嘱咐一句多加小心,总是不错的。
他心里微暖:“多谢。”
林黛玉说完这句就自觉已经完成了迎春的嘱托,向贾琰告辞径自先走了。虽然迎春是想让她劝他不要出去,但如果有可能,谁又愿意一生囿于方寸之地呢。因此不劝也罢,说一句小心足矣。
贾琰从博古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迎春。
迎春疑惑的打开,不由大惊失色,忙递还给他:“你这是做什么?”
里面竟然放着三张银票,数额都还不小。
贾琰这次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迎春,他与迎春的关系其实不像平常姐弟那么亲密,一来他忙,二来迎春也不擅于交流,两人能谈的话并不多,但迎春曾经在他最无助的时候陪伴过他,他在现代又是独生子,因此对迎春也着实有几分姐弟之情。
贾琰只知道《红楼梦》中的迎春是早逝,貌似是被贾赦五千两卖给了一个纨绔子弟。但这个人是谁,贾琰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他这一走大半年,就怕迎春在这段时间被定下亲事。
如果能知道这个人是谁就好了,现在就能想办法从根本上断了这门亲。至于劝贾赦,贾琰早就放弃这种想法了。
贾琰将门关了,严肃道:“二姐姐,我跟你说件很重要的事,你一定要记好了。”
“你的亲事怕是父亲做主,但父亲不会好好给你挑的。”
“琰儿跟我说这个作甚么。”迎春脸色涨红,本来见贾琰一脸郑重,以为他有什么正紧事要说,没想到竟是这样不着调的话。
现在这件事情还没影,跟谁说也不会有人当回事,他给贾琏留了信,让他在贾赦一有给迎春定亲念头的时候拿出来看,到时候再来找迎春拿钱,从男方那边想办法阻止。
迎春听贾琰说了半天,只觉得他说的是疯话,低头红着脸也不吭声。
贾琰将三张银票给迎春看:“这张一千两的,是我的铺子里赚的,这张两千两的,是我找朋友卫敬秋借的,而这张两千两的官票,”贾琰拿起最后一张,伸出三个指头:“是我以举人的身份从户部开的商行借的,三分利。所以二姐姐,你一定要收好了,弟弟弄这钱不容易。你可别害我。”
迎春连连摇头:“分明是你害我!你拿着不就好了。”
贾琰笑道:“二姐姐,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你只管把这钱保管好就成,等二哥哥找你要时,你再给他,若是你在园子里都听到了你的亲事,可能就有点晚了,这也不怕,你就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已经答应我了,会给你做主的。”
“二姐姐,谁也不能负责谁的一生。我还是那句话,自助者天助,自弃者天弃。你千万要记住了。”
迎春默然半晌,终是将钱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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