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许安阳昨日醒来的时候，头还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火车上还是在哪儿，但今天，他醒得格外清醒，他上吉普车前甚至还记清了车的车牌号。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所以他卖力看向窗外，希望记住些路标，但这一切都是徒劳。他们似乎是在山区，一路上除了相同的树，什么都没有。当他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疲惫的时候，道路突然变得平整，然后一个山洞出现在了眼前，当光再次进入他眼睛时，他看到了一个整洁的院子，以及院子里整洁的教学楼。

    “你好，我是你的老师，我叫李娜。”

    帮他拉开车门的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她脸上画着淡淡的妆，笑容和蔼可亲。她似乎看出了许安阳的顾虑，她指了指后面：“别担心，你爸爸妈妈在后面的车上。”

    这不是假话，许安阳看到自己的父母也出现在了学校的院子里，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但彼此间似乎少了一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看到爸爸握住了妈妈的手，而妈妈则顺从的回应了他。

    许安阳暗自叹了一口气。

    “来吧！”李娜热情的冲他父母招手，“许爸爸，许妈妈，来吧！看看我们的宿舍，我们会好好教育安阳的。”

    初升的阳光让空气温存了起来，气氛也随之轻松了许多。李娜一手拉着许安阳，一手拉着他妈妈，像个老朋友那样一路给他们介绍了起来。

    “这是我们的教室，这是我们的图书馆，这里是微机室，虽然我们学生不多，但是教育是完全跟得上的，”李娜拉开一扇又一扇的门，逐一介绍这些房间的功能，“最终咱们也是要参加高考的么，安阳十六岁了是吧？两年后想考什么大学呀？”

    许安阳没有回答，倒是他的爸妈吱吱呜呜的笑了，许安阳在他们局促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光，那是他许久没有见过的，代表着希望的光。

    在这一瞬间，他冰封已久的心似乎也稍微温暖了起来。

    “我们的宿舍在教学楼的后面。”李娜带着他们穿过回廊到了教学楼的另一侧，“喏，来吧！”

    宿舍和教学楼的装潢似乎都是英式的，和义务制教育的学校比起来多了一丝贵气。宿舍楼的走廊不比教学楼的窄，走廊上的彩色玻璃把每一扇门都映得特别好看。

    走到尽头时，李娜停在了一扇门前，门上写着3-26，她礼貌地敲了敲门。

    里面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声音也很礼貌，他说，

    “请进。”

    这是许安阳第一次见到肖沥，但其实，他对这一面没有什么印象。因为他还没准备正眼瞧他，他的思绪就被爸爸的一声叹息打断了，然后他听到他妈抱怨了一句：“宿舍不是单人间啊？”

    “他叫肖沥，他是个特别好的好孩子。”李娜似乎没有理会这句抱怨，“来，肖沥，帮许安阳把箱子放好，他叫许安阳，以后你们就是室友了，握个手吧。”

    同是十六岁，许安阳几乎比肖沥壮了一大圈，他单纯是觉得让这个瘦子帮他抬箱子有点不大好才去搭的手。但他听到他爸在他背后倒抽气，然后压低声音开始向老师问些有的没的。

    “不会，不会，”李娜似乎对此毫不避讳，“肖沥和别的孩子不同，他有自闭症，虽然经过学习已经有了好转，但是还是不会和别人交流，他非常安全，就是我们常说的’雨人’。”

    雨人？

    许安阳这时才瞥了肖沥一眼，肖沥的确没有看他，他仔细地看着箱子，就像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个箱子一样。

    “虽然他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但是他的学习非常好，他智商有一百四，我们希望他两年后也能参加高考。”李娜搂着肖沥站起来，“来，肖沥，叫叔叔阿姨好。”

    “叔叔阿姨好。”

    “你好，你好。”两位家长似乎从肖沥的木讷中得到了一种保证，他们的笑容又回温了，这笑容让许安阳无比反感。

    “来吧，其他同学这会儿已经到教室了，我们去教室介绍大家给你认识。”

    八点半，和其他学校一样，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李娜像个大姐姐一样，左手拉着许安阳，右手搂着肖沥，带着他们返回教学楼。刚才空荡荡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初看与别的学校没有什么不同，但细看就会发现这个班里的人年龄似乎差异大了一点。

    李娜先是向大家介绍了许安阳，然后让大家逐一起立介绍自己。

    “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依次来吧，大家掌声鼓励一下。”李娜率先鼓掌后就退到讲台一侧，和许安阳的父母站到了一起。

    最先站起来的是个身高大概有一米八的男孩，他的胖身子把校服绷得紧紧的，说话瓮声瓮气：“我叫梁柯，今年十五岁。”

    才十五岁？许妈妈对这体量有点吃惊，但许爸爸瞥了她一眼，她赶紧把吃惊的表情收了回去。

    坐在胖男孩后面的是个塌鼻梁、单眼皮的女孩，她的自我介绍也很简短：“我叫黄杏，今年十六岁，她叫曹茜，是个哑巴。”她指了指她旁边的女孩儿，“她十七了。”

    曹茜好像真是个哑巴，她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到最后全部人都结束了介绍都没爬起来。

    “我是李卫祁，我十六岁。”这个自我介绍的男孩坐着轮椅。

    “他是瘸子，他是傻子，”坐在他后头的男孩显然是个调皮鬼，他一手指着一个，“瘸子叫李卫祁，傻子叫高汉军，我叫屈杰，屈尊的屈，杰出人才的杰。”

    “我……，我，不是是傻子，子！”李卫祁没吱声，高汉军却表示了抗议，“我，我也十、十六岁、岁。”

    他大概不是个傻子，但却是个口吃，教室里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屈杰，不要拿别人开玩笑。”李娜开口后，那个调皮鬼就不说话了，然后她指着最后一位站起来的男同学对许安阳说：“他叫青亓，是班长，他是咱们班年纪最大的，他十八岁了，是大家的大哥哥，你有什么困惑都可以给他说。”

    这个叫青亓的男孩看起来就可靠得多，他推了推眼镜，朝许安阳礼貌的笑了笑，许安阳也只好对他笑了笑。

    “我们还有个同学叫唐丽，今天她爸爸妈妈来看她了，所以她不在，她十二岁，是我们的小妹妹，你就叫她小糖片就好了。”班长青亓指着自己前面的空位，“许同学就坐这里吧，我个子高，他挡不到我。”

    李娜显然对班长的安排表示满意，她朝那个空位指了指，示意许安阳落座。

    这一刻，已经自我心理建设了许久的许安阳感到了不安，他回望他的爸妈，但他的爸妈却没有看他，他们正急切的在和老师咨询着什么，然后教室的门就关上了。他只好来到他的座位坐好，努力尝试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学校的教学设施给了许父、许母极好的印象，甚至对于眼前这个过于年轻的老师，他们也产生了信任与好感。李娜似乎是知道他们还有所疑虑，所以把他们带到了她的办公室。

    “你们放心吧，虽然我很年轻，但除了我，这里还有许多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和医生，他们都会和我一起全力以赴治愈孩子们的。”李娜给他们各倒了一杯热茶。

    “谢谢，谢谢！”许妈妈眼中泛起了泪水，“说来惭愧，我也是一个老师，只是……我，哎……”

    “别自责，”李娜握住了许妈妈的手，“我们研究的方向不一样罢了，之前我读了你们的介绍，你们已经是非常好的父亲母亲了，你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请交给我们吧。”

    “这个我们知道，”一直严肃的许父也抹了抹眼睛，“我们也不希望他能有多大出息，只要他是个正常人，我们就满意了。”

    “这个我很理解，但我们希望家长能配合学校的治疗，我们是寄宿制学校，原则上在我们通知家长来接孩子前，家长最好就不要跟孩子接触，我们不允许孩子在校内使用手机，这一点也请两位理解。”李娜诚恳地说。

    “这个我们会配合的。”两位家长连连点头。

    沉默片刻，许父似乎是有点讨好地说：“李老师还这么年轻，在这里教书也还是挺委屈的吧。”

    听到这个问题，李娜愣了一下，随即她就笑了，她缓缓看向窗外：“叔叔阿姨，有些孩子生来就有缺陷，但能怎么办？放弃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啊……曾经，我也和阿姨一样，是一个普通的人民教师，但我遇到了一个特别的学生……我们一同经历了很多苦难，因为没放弃，她现在成了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所以，我想，相较于这种成就，我个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让我们一起努力吧！”李娜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许安阳是个好孩子，我看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他的未来会好起来的。”

    “谢谢！真的谢谢！”

    在晴朗的日子里，山间的风景总是特别美好，在短暂的交谈后，许安阳的父亲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他谢绝了李娜继续参观的邀请，拉上妻子，匆匆踏上了离开的路。

    当带他们来的吉普车再次驶入山洞时，许安阳正在好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得很清楚，他心情复杂，思绪混乱，他不知现在是被抛弃了，还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他心中涌起的究竟是爱还是恨，他觉得大概得过很久他才能把这些事搞清楚。

    就在他烦躁不知所措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那个“雨人”肖沥突然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起来，跟我走。”

    许安阳被他吓了一跳，他发现他的眼睛里还是没有什么光，但木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说，跟我走。”肖沥特别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许安阳这才发现，他们刚才等了许久，却并没有等来什么授课老师，相反，同学们正各自收拾书本，准备离开，他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班长青亓，却发现青亓根本就没理他。

    许安阳只好站起来跟着肖沥往外走，出了教室，他们走的是别人的反方向。肖沥迅速把他带回宿舍，利索的把他才放进柜子的行李箱拖了出来，交到他手上。

    然后门就又开了，这次来的人可没敲门，来者把他们带进了一扇铁门，铁门一关，门上的灯就变成了红色。然后肖沥接过了许安阳手上的箱子，把这个吃惊的人朝前推了一把。

    眼前的走廊只有混泥土的颜色，透光的地方全部按上了铁窗，有窗户的回廊很短，他们很快进入了一个全靠白炽灯照明的“洞窟”，刺鼻的铁锈味立刻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

    肖沥熟练地打开了一扇门，把许安阳的行李扔了进去。

    “这才是你的宿舍，进去吧。”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