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烈焰中燃烧的干枯木柴噼里啪啦直响,火苗愈发旺盛,火光打在人们的脸上,四周只有木材的燃烧声和小河淙淙的流水声。
一家三口绕着火堆而坐,明明是围成一圈,却生生坐出了界限分明的感觉。
不知是因为气还是饿,老莱的腮帮子一直鼓鼓的,动个不停,像是半夜间偷跑出来小老鼠在啃木头。
他虽只有八岁,却一直自认为聪慧胜于常人,鲜少吃亏受挫过。如此这般有口难言,还是生平第一次。
“吃少点,省得夜间肚胀。”奚桐看着地上一堆鱼骨头说道。
食材只有昨日老獬弄到的八尾鱼,缺少调料,味道其实很是一般,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便知道他当真是饿得极了。
然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奚桐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一丢丢都没有。
老莱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就不理你!转身时还不忘将最后一条烤鱼拿好,若不是能看见他因为咀嚼吞咽一点一点的脑袋,这个动作还是十分硬气的。
三人行,必有一透明。老獬早早忙着添柴看火,坚持两耳不聪两眼不明,隔在老莱和奚桐中间做块挡板和一个不怎么有用的和事佬。
篝火燃尽,余温散去,一家三口回屋睡觉。
房子以往还能说得上朴实无华,返璞归真,经过这一场大火的洗礼,那真是叫一个破败不堪,危墙破壁。
黑乎乎的墙上时不时还漏点风,那脆弱可怜的模样不禁让人怀疑它还能撑多久。
老獬实在没有半点一家之主的自觉,纯粹是奚桐指哪他打哪。当生命的终结反而能让他回到原来的状态,他对这生活不自觉少了些敬畏,追求安稳与幸福,奋斗这种费力气的事还是算了吧,就这么一辈子咋过不是过。
看着老莱鼓鼓的肚子和腮帮子,再看看奚桐冷冰冰的神色,老獬果断跑到井边洗漱好回房里钻进床和墙壁夹缝中的地铺,闭上眼万事大吉。
找乡邻帮忙,灶台总算是重新砌了一个。熬过几天用篝火做饭烧水的日子,日子依旧这么细水长流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每隔两三个月,老莱总要被送去外祖父家一次,一是因为亲缘难断,二是因为家中只有这么一个长辈,总要让老人享受到祖孙团聚的天伦之乐。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纠结几日,丑闺女还是带着小外孙见了爹娘。
走过半柱香到一个岔路口,老莱“哼”的一声走上左边一条,右边就是奚桐前几日诓骗老莱的那条小路。
奚桐看着熊孩子的背影,又觉特立独行又觉童真可爱,高智商有个性的小屁孩怎么管教?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照例小厮在院门口接过老莱,奚桐只身离开。以往她总是在家门口徘徊一阵子才回家,奚桐也是这般,权当逛街了。
这座府邸很气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奚家虽然只是个没落的士族,但凭着祖辈留下的积蓄足以支撑后辈再安安稳稳风风光光的度过几代。
街道喧哗,奚桐走到一家茶水摊歇脚,手捧一个缺了两个口的大瓷碗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茶摊的老板一看是熟客将茶水添得都快漫了出来,缺颗大门牙豁着嘴的老汉好心劝道:“这都多少年了,咋还跟你爹置气呀?这老小孩老小孩,脾气不好你就让着点呗!”
“不让,陈叔您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他逼我嫁一个横着竖着一样宽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浪荡公子,除了家中长辈就每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我每次过来他不说出来看我,就连下人也不愿意吩咐一声。”奚桐字字哭诉句句埋怨,说得连她自己都快感动了。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奚桐回头一看,一四十上下满脸带笑的胖妇人道:“这位就是大小姐吧?老爷让我领您进门,咱们这就走吧。”
这妇人表面尊敬眼中闪过嘲讽不屑,奚桐也懒得在意,起身理理衣摆,道:“走吧。不用领路,我家我比你熟。”
每次奚桐都要在外边耗上半天,逛逛东头遛遛西街,偶尔还因光看不买被摊主嫌弃赶走。
此次一碗茶水尚未饮尽便被妇人唤去,进了大门,奚桐才后悔起来,刚才还不如溜走呢。
看见屋内正襟危坐的一老一少,奚桐望向那正中间的老头子,浓眉小眼,大脸盘高鼻梁,头发胡子打理得一丝不苟。
奚桐对他这外在形象点点头,在村里街头,奚桐见到的大多都是乱糟糟的头发,能保持身上干净整洁的人都不多。就连奚桐自己,也是在看得过去的基础上能将就就将就了。
“看什么?不过十来年连你爹都不认识了!”老太爷中气十足,一副威严做派。不过话虽如此,十多年未曾见面,老太爷的眼睛也一直停留在奚桐身上。
这父女俩,一个十多年不顾生养之恩多次过家门而不入,一个狠下心连闺女嫁人生子都不去,奚桐突然有点理解老莱这熊孩子的犟脾气是哪来的了。
“刚进门左顾右盼,一点仪态都没有。枉我苦心教导你多年,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在你身上费那么多心思。”老太爷心中本就有芥蒂,此时看奚桐是怎么看怎么生气。
现在这是什么样子?小时候多好啊,乖乖的叫他爹爹等他回家吃饭,磕到手碰到腿还会一定要他哄才肯安静不哭闹,谁知突然有一天翅膀硬了飞得连根毛都没留下。
“可不是嘛!”奚桐无所谓地道:“再说了,我一在土里刨食的乡野村妇,要仪态做什么?!”
看见女儿这一副无赖样,老太爷心里那叫一个悔呀!当初就应该直接将她绑去人家家里,看她还能偷跑出去私奔。
“你你你,你这孽障,给我站好。”老太爷气得搂紧外孙道。
奚桐尊老爱幼,穿着粗布麻衣站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姿。
老太爷:“……”这是什么玩意儿?!
老太爷年轻时候也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不知多少人想为他打理家务生儿育女,可他只独独看上张郎中八个女儿中最俊俏的那一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念诗作文,送簪赠玉。白日上门拜访,夜半爬树翻墙。耗了一个月,老太爷将夫人娶进门,此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便是数年未有身孕老太爷也未曾着急埋怨过。
谁曾想忽然有了身孕,怀胎九月,夫人竟然难产去了。此后老太爷当爹作娘,抚养女儿,含辛茹苦甚是艰辛。
谁知闺女长大以后……跟人跑了,白养了。
奚桐见不得老莱那小人得志幸灾乐祸的嘚瑟样儿,对老太爷道:“如今我已是老家妇,不知老太爷找我来做什么?”
提起正事,老太爷回过神来皱眉道:“你我自然是管不了的,但你作弄我外孙,他一八岁小儿岂是你的对手。你说说你,跟我犟也就罢了,跟你儿子也这么能闹腾,你可真是有出息啊!”
“老太爷。”奚桐打断道:“您自己都教不好孩子了,还想管我怎么教孩子不成?”
“你!”老太爷胡子抖了三抖,自己左顾右盼,老莱极有眼色递上一根拐杖。
老太爷接过拐杖反而愣住了,甩手扔下,朝着老莱的头就是一个爆栗,“怪不得你娘教训你,小小年纪不学好,煽风点火,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揍死你个跟你娘一样没出息的玩意儿……”
他娘惹了事闹掰也就是躲得远远的让你八根拐杖打不着,这小子专门在人落难时给行凶者递石头想看着对方倒霉,真是该教训。
没出息的奚桐:“……”根据以往情况来看,老太爷还真没有揍死过人。
虽然奚桐十分理解老太爷是心情,也以为当年老莱他娘过于决绝,但若是让她与老太爷重归于好,喊一个不知道比她年轻了多少的人叫爹,那还是算了吧,脸皮着实达不到那厚度。
就这么着吧,亲情仍在,重归未满,挺好的。
老莱灰头土脸跟着奚桐回了家,进了家门就坐在柴火堆上噘着嘴一言不发。
虽然老太爷没舍得真动手,连皮也没蹭掉一块,但对比从前老莱这心理落差有点大。
奚桐掏出从老太爷府里顺来的糕点,边吃边道:“哼!”
老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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