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换了一批人,又走了一批人,可照样热热闹闹,什么都变了,可又什么都没变。
现今宫里的那位十分有手段,大抵是因着名正言顺的缘故,做事情不再束手束脚,也少了许多顾忌,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可最后的效果出现在众人眼前,却是让他们不得不服。
君然见了这一切,心里却并不为庄起开心多少。
原来的剧情里,虽然庄起面对许多苦难挫折,但将他的性子磨砺得坚实不摧,遇事越挫越勇,反倒真做成了不少事。现在顺风顺水,身边的人大多阿谀奉承,焉知多年之后,这位新帝会不会成为当年的老皇帝呢?
这就跟悬崖上的花朵似的,室外疾风骤雨的打击,让它成为了一株傲霜花;然而养在温室的另一株,却可能早早消亡。
庄沉虽则身死,却仍旧在给庄起挖坑。奈何手段欠了些火候,一开始就想让君然将玉玺交给庄起,可君然觉得庄起也不是蠢笨的,东西得的太顺手,恐怕就要让冯婉吃些苦头。
倒不如他来当这个草靶子,引开庄起的注意力。
现在一年过去了,也是时候将传位玉玺的下落告知他,但愿庄起能有那个勇气去得到它。
顺便,也是时候离开京城了。
庄起听到君然要离开的消息,当即连奏折都不批了,几句话隐晦的让君然留下。君然明白他的考量,也没觉得这几句客气的挽留就是真心诚意。
于是笑着婉拒,他道:“皇上不过是想知道先帝究竟将玉玺放在了哪里,可您若是真知晓了,未必会觉得开心。”
“此为何意?”庄起有些不解。
君然摇了摇头,从袖笼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庄起,随后向其行了大礼,道:“东西就在此地。君然的使命也已结束,想着皇上身边志士仁人颇多,君然又是先太后冯氏身边的人,不便跟在皇上身侧,特来向皇上辞行。”
饶是庄起见过许多风浪,可看见了纸条上的内容,也忍不住青筋暴起。
过了好半晌,他大抵平静了心绪,望着窗外的日头,长长的吁了口气。
“既如此,便永远不要回来。朕放你这一回,再次见到你,便是刀剑相向。”
传位玉玺被他盖了那道圣旨之后,便被封进了庄沉的棺中。是他亲手将玉玺包好、放进去,最后将庄沉的棺材封好。若是想要从中取出玉玺,便要亲入帝陵,取出棺钉、掀开棺盖、翻动尸骨……
凡事为一个“名正而言顺”的庄起,他敢吗?
君然叩首谢恩,眼神无风无浪,唇角含笑。
既然是已逝之人的心愿,他作为攻略者,自然也该满足他的心愿。
*
烈马红尘,一鞭下去,便是跨了半个锦绣山河。
十月出发,中途走走停停的,不过走到离京城不远的郢州城。驾车加上侍候的人,也不过三四个。比起以往那些个浩浩荡荡,锦雀觉得寒酸不适,冯婉倒是异常闲适。
她望着客栈窗外的红杏愣愣的出神,连锦雀端了茶果子进来都没发现。
直到锦雀往她身上披了件斗篷,她这才回神。
“怎么样,信件传过去了?”
锦雀点了点头,有些不解:“您什么时候跟闻皇后关系那般好了?”
闻言,冯婉轻笑,拍了拍锦雀的脑袋,未曾与她解释什么。
她跟闻瑾可不是关系好,至少她写了好几封信回去,闻瑾可是一封都没有回。这可不叫关系好。
逼宫那日她将闻瑾关在大殿之后,逼着庄起在权势和爱情之间做一个选择,庄起是个什么人,作为对手的她,自是再了解不过。他毫无悬念的选择了权势皇位。
闻瑾是宰相之女,自小读书,自然明白庄起不过是选择了一个最正确的选项。可理解是一回事,真正面对这一切又是另一回事,哪怕她现在成了庄起独一无二的皇后,可只要冯婉稍稍提醒一次,她与庄起之间便永远有一层隔阂在。
冯婉玩弄人心,却更了解人心。平心而论,庄起绝对会是个好皇帝,可未必会是个好丈夫。在他心中,百姓朝堂永远是第一位的,爱人亲人友人总要往后稍一稍。
闻瑾再聪慧可人,也到底是个陷入爱情之中的女人。纵使庄起愿意为此努力,可伤过的人心却不会安然无恙、时间久了,碰上冷脸的次数多了,庄起总会烦的。
届时,一个不解释,一个不体谅。身边的莺莺燕燕见缝插针,帝后的感情或许再不如曾经那般纯真平和。
帝后不和,宫里妃嫔多了,势必引起朝堂势力的变化。庄起最恨权势旁落,见了后宫那些女人的手段,可未必还会拿真心真意来对待。
互相猜忌,权势对立,这整个姜朝还能如庄起想得那般和平昌盛么?
若他们能够克服一切,坚定地走到一起,她除了感叹年轻真好以外,也没有旁的可说。反之,她就当看了一场人间戏,咿咿呀呀哼唱多年,直到生命消亡方可落幕关场。
她冯婉曾被人伤过、害过,落入无边地狱看着冰雪将心脏封盖;也曾用尽手段伤过人、害过人。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想毁了伤害过自己的一切,包括冯芸、庄氏一族还有整个姜朝,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恨这个字眼,实在是太累人了。
这么多年,那些人一个个死去的时候,她刚开始觉得快慰,后来觉得轻松,再后来觉得平常,直到最后,她也能麻木的看着生命在面前渐渐消亡。
原本她以为她能够撑到灭了整个姜朝、杀尽庄氏一族的那一日,可见到庄沉在她面前死去的时候,她发觉,她竟然还是不忍的。
于是她想,既然杀人都变成了很累的事情,倒不如让她长久的休息一会儿,闭上眼什么都不想,感受自己生命的消亡感受。
看看自己死了,还是那些人死了。这两种感觉到底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可是有个人出现了……
冯婉看着窗外的枝头春意,无声浅笑。
太后冯氏已经死了,冯婉也该做一回真正的冯婉了。
车驾在郢州城停顿了几日,后又继续前行,他们这一站去的远,许是再不回京城这等繁华热闹处了。
只是一连行了小半月,人和马都有些受不住,便在一处花开正好的小城外停下修整。
马夫忙着喂马添水,两个侍婢进城里买些日用,剩个锦雀留在有些低烧的冯婉身边解闷逗趣儿。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儿嘶鸣声,锦雀耳朵灵。从马车帘子后头探出半个脑袋瞧一瞧,这一瞧还不打紧,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赶忙又缩回了脑袋。可一想不对劲,便又掀开了帘子去瞧。
冯婉见她这模样有趣儿得很,便也掀了帘子探出昏沉的脑袋去看看。
君然在远处便瞧见了这主仆二人的情状,不免感觉好笑。他一路飞奔,脑中想过无数次的重逢,却从未想过一向腹黑深沉的冯婉,还有这般模样的一日。
没了阵营之分,这二人竟如同老友重聚了一般。
君然与她一道走着,冯婉出了马车,脑袋被微风一吹,反倒是清醒了些。
“赶这么远的路来送我么?”她问。
君然摇了摇头:“京城已无容身之处,特来投奔老友,望她收留。”
这话来得戏谑好笑,冯婉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毕竟他也算是庄起登基的有功之臣,可抬眼一望,却是正经的很。
长睫轻动,如同翩跹的蝶,微风将她的斗篷扬起,一时间飒飒作响。
“我其实从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冯婉的唇边始终带着平和的笑,话语却依旧犀利,“你对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时间长长久久的过去。久到日暮西斜,久到马夫和采买的侍婢都回来了,锦雀似乎也在往这里望着,久到冯婉都不期待君然会回答的时候。
他却开了口,语气诚挚:“我只想你好好地活着。”
冯婉一愣,她这辈子听到了很多人的欲望目的,多是些复杂贪婪的,可她总能够从中找到解决之法。
可面对这样简单的目的,她却有种无能为力。
不远处的人们都在看着他们,应该是可以启程了。君然想,反正她也不是太后了,要是他主动一点,应该也不会被打吧……
拇指与食指轻轻捻住随风飘动的袖子,带着微愣的女子慢慢上前。
在风中,君然好像听见有人回答:
“我会,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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