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真想杀了我?”冯婉垂眸瞥见颈侧的银光,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随后抬眸盯着怒意横生的庄起,“来啊,来解你的心头之恨啊。”
“不瞒你说,先皇是我将他送上黄泉路的,庄沉是我一口一口将毒|药送进他嘴里的。你父皇死的时候,还在不停念叨着你们几个孩子的名字,我却让庄沉堵上他的嘴,他就那样愤怒的看着我啊……”
冯婉哼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儿的东西,仰头看庄起的眼神戏谑。
“庄起,你知道么,他哭了。”冯婉好似陷入曾经的情境中,看着那个曾经骄傲自我的帝王,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垂老的男人,他哭得像个孩子,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好像在跟她说“对不起”。
可是那有什么用?没用,于是她心安理得的杀了他。
庄起手上用劲,长剑在他的控制之下,颤抖起来,锋利的剑刃将冯婉瓷白的肌肤划出几道血痕,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沾染了她素色的衣襟。
站在门口的将士们眼看着自家主子状态不对,冯婉虽然猖狂可恨,可他们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他们主子将来会遇到的困难。如果朝堂上冯婉的旧臣故意找庄起的麻烦,庄起到时候势必要付出更大的精力去对付这些人,届时不仅需要攘外还得安内,一旦出了岔子,就是万劫不复。
副将赶忙进门拦下了庄起,劝解道:“现在不是逞一时之快的时候,现在杀了太后,无非是坐实了她安给您的罪名。”
眼见着庄起被他说动,便又让内侍去宣太医。若真要求个名正言顺,冯婉绝对不能死在庄起的剑下,至少现在不能。
“怎么了,现在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冯婉一手触及脖颈处的湿黏的液体,有些厌恶的蹙了蹙眉,“你若是知道我将你的闻瑾姑娘抓了起来,关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恐怕你就会后悔刚才没有一剑杀了我。”
她要激起庄起的愤怒,从而达成她的目的,又怎么能不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呢?
果不其然,庄起一听自己心爱的姑娘被冯婉抓了,本来已经回笼的理智又在一瞬间崩塌,愤怒在这瞬间达到了极点。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这句话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要不是副将拦得快,恐怕剑又要横在她脖子上去了。
“王爷,她这是故意激怒你,想将所有的罪名往你的头上扣,你可千万要稳住心绪,不能被她影响。”
庄起闭了眼,手中紧握的剑也被他丢弃在了一边,干脆不再理会她。立刻着人去寻找闻瑾,一有任何音信就回来禀告他。
可是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过去了,这宫中的灯火通明很快就会引来外臣的注意,更别说有些朝臣听闻噩耗想进宫询问冯婉的近况,一群人被拦在宫门外,显而易见是情况不对。
况且出去寻找闻瑾的士兵遍寻整个皇宫,一队一队回来都说没有见到人影,唯有一队是搜索雍和殿的,说是听见了里头有动静,可是因为帝殇,却不能进去。
“找的还真快,人确实被藏在了雍和殿。”冯婉颈侧的伤口已被处理完毕,她看上去心情颇好的支着脑袋,“可是你知道么,她被我钉在了庄沉的棺中。”
“她长得那样好看,我们庄沉也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物了。在我这儿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不若一道进入黄泉地狱啊……”
她是铁了心不想活下去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最能激怒庄起的事情。就算是再不了解内情,副将们也大抵明白了冯婉的心思。
她是真如庄起所猜测的那样,要毁了整个姜朝,要毁了庄氏一族,就算庄起能够得以继位,她也要庄起成为这世上最寂寞的人,声名不复、无人常伴左右。
比如现在就是个两难的选择,若要名声好听,那庄起必不能带人闯进雍和殿;可他要进去救人,那就是不尊先帝、弃兄弟之情于不顾,莫说是外人听了,就是身后这群泱泱大军听了,恐也要觉得心寒,认定庄起是个醉心于儿女情长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副将眉头深锁,庄起原先也这样,可后来反倒是平静了。
“你不过是要我名声尽毁,就算坐上了皇位,也一样不得安宁。”庄起也笑,隐忍而倔强,“你但求一死,那么我满足你。”
他抽出身侧副将的长剑扔在冯婉脚下。此时这位年轻的王爷还不是老谋深算、称寡道孤的帝王,做事虽狠厉不足,但人性尚存。
“你自我了断吧,毕竟我今日在你这儿也学到了不少。”看来庄起为了顾全大局,权衡利弊,还是选择了放弃那位闻瑾,选择了一条注定孤独陡峭的路。
年轻的领袖振臂一呼,众将士一呼百应。冯婉低头望着那柄长剑,却轻飘飘的笑了。
庄起到底是庄起,当年先帝就是想将皇位传给他,可被自己截了胡,将这皇位拱手转送给庄沉。
至于庄起,还有一道先皇的传位圣旨留着呢,而他注定不会知道在哪儿了。
冯婉想捡起脚边的长剑,不过是自刎,总不会比当年清白被毁、父兄战死更痛了。
可她还未触及,便有人冲了进来,一把扯住了她的发髻,将她从凳子上扯了下来,随后面庞上便被啐了一口。
“妖后,主子让你自我了断都是便宜你了,你坏事做尽,就该让我们一人一剑将你刺个对穿!”
说罢,抓起剑就要刺向冯婉,却听得外头高呼一声。
“且慢!”那声音不是庄起,或者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温润的,却险些破了音。
好险!君然心惊肉跳,眼看着那柄剑都要刺到冯婉的身上去了,幸好他来得及时,还没有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身侧的锦雀却已奈何不了,自家主子被人欺负到了这份儿上,她怎么能不难过。她飞奔过去,推开那个傻愣愣的士兵大个儿,一把抱住了冯婉。
庄起在众将士前面,自是不知道后头发生了什么事。只狐疑的看着君然,见他比冯婉这个阶下囚的神色还要狼狈,倒是一时摸不清这人要做什么。
“晋王听旨!”君然将塞进袖笼的圣旨取出,明黄色的圣旨很多人都见过,欲要准备跪下,可见庄起还站得笔直,一时为难的不知该站着还是跪下。
“听到了吗,晋王殿下!”
君然一再重复,看起来并不像要救下冯婉的样子。于是再三为难之下,庄起还是跪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身抱恙……”君然一边念,一边偷偷瞄着殿内冯婉的状态,“特将帝位传于六兄晋王。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钦此。”
“晋王殿下,请接旨。”
庄起却只是看着他,面色微沉。君然晓得他是在怀疑这道圣旨的真实性。
其实这道圣旨确实是假的,可是那又怎样呢?他的目的不过就是一个冯婉罢了,庄起所要的名正言顺,与这道假圣旨并没有任何冲突,更不要说他还有“秘密武器”。
庄起纵然不信,却还是接过了圣旨,打开一瞧,就算字体不是庄沉的,可是落款除了庄起的私印,还有一道血金色的印章。
庄起一愣,这不就是传位玉玺么!
“太后娘娘虽是冒犯了皇上,罪当斩首。但先帝旨意中说了要您大赦天下,太后亦是天下之一,皇上应当明白。”君然拱手行礼。
庄起却沉声:“若我说不呢?”
就算登上了帝位,也无法消磨掉冯婉带给他的伤痛,斯人已逝的哪怕不管,可她为什么要对无辜的闻瑾下手呢?
可只有他知道,这不仅是对冯婉的仇怨,也是在恨他自己。原来他也可以这样狠绝,可以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君然没出声,反倒是锦雀说出来了,她抱着冯婉,呜咽道:“闻瑾姑娘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她不过是被娘娘灌了几杯酒,昏睡在了这大殿之后!”
锦雀说完之后,就有人从殿后找到了被绑住的闻瑾。她已经醒了,可面上看不出一点喜色。
看见这一切的庄起指尖发麻,攥紧的拳头恨不得找个人来出气。她一定是听见了,也都猜到了。
庄起强使自己回到他的轨道上来,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君然,听他说话。
“名已正言已顺,皇上要的东西总会一一呈现。”君然向他叩首,“这是臣下能为皇上做的保证。”
冯婉看着殿外,一人对抗这千军万马,好似浑身不怕的君然,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到后来,只是扯了扯唇角。
她想笑的,可这一次,却落下了泪来。
天明微熹,朝阳烈火,总算将天际照的通明。
一切尘埃落定。新帝即位,称帝号为“仁”。称帝大点上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尊先帝遗旨:大赦天下。
然太后失子心痛、迹类疯迷,顶撞新帝。后新帝念其悲痛过度、感怀其伤,遂将太后冯氏幽禁宝华宫,无召不得出。
次年十月,太后冯氏病入膏肓、伤重不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安详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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