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了应上香, 温颜氏今日穿的倒是素净肃穆了些。墨青暖缎子配上深色绣线绣成的梅枝, 枝干遒劲。
福嬷嬷搀着,身后零零散散跟了十余名侍奉的丫鬟还有家丁。
安澜等在马车旁, 彩浣瞧了说“安姨娘, 我们也上去吧。”
“不急。”
安澜摇了摇头, 看着上方阶梯的一行人,老夫人心中烦扰, 此刻怕只想求个清净。只说佛门净地,人一旦有了烦扰倒是想起佛来了。
安澜于寒风中站着,那身银狐披风道不尽的尊贵。
大部分的仆役丫鬟都跟着老夫人,毕竟老夫人才是最重要的。此刻安澜的身边,除了那抬轿候着的家丁,也就便是彩浣和几名二三等的小丫鬟。
手里揣着手炉, 倒是一片温热。安澜立在燕镶寺前, 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
此时天尚未明, 晨色朦胧。钟声由顶上寺庙传出,澄净肃穆,也格外令刺激人的神经。
安澜静静等着, 忽的,远处一动静吸引了她的视线,只见一个穿着僧服的小小和尚,不过三四岁的样子。青色僧袍光溜溜的小光头。正在走路, 却一下仰面摔倒了。
“不用跟来。”
安澜留下一句, 便向那个小和尚走去。极顶尊贵的银狐披风于昏暗清寒的清晨划下一抹弧线。彩浣顺着望去, 只见安姨娘扶起了那个小娃娃和尚。
小和尚摔倒在了地上,也没哭。就是吧唧着小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安澜见了,柔柔一笑,也不顾着脏。轻搂着小和尚拍去他身上的泥。
那灰被拍掉了,还有一些沾在了安澜身上。那银狐披风一下就脏了,银白皮毛一块一块的污渍,惹眼的紧。
安澜未瞧见,反而问小和尚“痛不痛”
“施主好。”小和尚也没回答安澜的话,反而奶声奶气道。
看着一板一眼的奶娃娃,安澜只觉有些好笑。事实上,她也当真笑了。笑的极温柔,春水般的眸子里,漾的都是永安侯府里从没有过的暖意。
后面的彩浣瞧了,撅了噘嘴,安姨娘的好心总是用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那披风可是新的,真是的,安姨娘去抱那个小和尚做什么,人家自己能爬起来的嘛。小少爷小小姐摔倒了,都不见安姨娘动一下。
无尘见到的,就是一个极温柔的女子。
那日在山顶松下佛彷徨无助的女子,此时台下冬寒之中,白皙若雪,却偏偏生了一双春水的眸子。里面正含笑。
无尘心中微动,只觉什么拂过心尖,就像一柳絮轻抚湖面,丝丝涟漪而又终归于平静。
“施主。”无尘开了口。
安澜抬头望去,认出了无尘。那日她最狼狈的时候,给她念经的和尚。
“师兄”
小和尚一瞧见了无尘,立刻张嘴奶声奶气喊道。脱了安澜,迈着步子,一下扑到了无尘的腿上,抱住了无尘的腿。
无尘向下望去,“空灵。”
“大师,”安澜也站起了身,对着无尘道。
无尘的样貌,是极俊美出尘的。眉目如画,浸着檀香。声音清韵,总透着股慈悲。无尘望向对面的女施主,澄澈干净又露着慈悲的眼睛,似看破众生芸芸。清寒空气里,是除了檀香味,便是女子独有的冷媚带着药的味道。
前面的女子笑的柔和,温婉。不知为何,无尘却觉得女施主心已死。无尘开了口“女施主还不愿敞开心扉吗”
安澜一愣,看着面前的大师,顿了顿。
这个和尚,看破了她的心思。
“对谁”安澜一笑,反问。
无尘道“佛。”
佛安澜望着面前的大师,还是那一套一切皆可诉与佛吗又有什么用呢。她不信。信佛求佛祈佛的,不过是愿来生。可是她曾经去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只道来世不愿为妾。
可现在的情形又是怎样。
安澜心中所想,莹白如玉的小脸,娇媚柔婉,灼比芙蓉。比雪清寒,又艳艳灼人心。安澜摇了摇头,“我不信。”
无尘面色不变,他知道她不是信佛的。从第一日她在松下佛哭泣却绝不肯说半字便知道。
安澜望着大师,尤其他眼里透出的慈悲似看破了一切红尘。安澜顿了顿,开口道“佛不能渡我,大师可愿渡我”
无尘望向了面前的女施主
“来生,你不入佛。我不为妾。”安澜轻轻说道。一字一柔,一字一轻。这是安澜第一次对旁人说自己是妾。
如此大胆的话,已是逾矩。清俊不染烟火气息的和尚,与一个面若芙蓉的女子,对立无言。
当安澜又回了轿子那边,无尘这才转身踏着阶梯向寺庙走去。原先攀着无尘小腿的空灵不明白刚刚对话的意思,但还是童言无忌奶声奶气道“师兄,刚刚那个女施主好漂亮。也很香。就是有药的味道。”
无尘未接话。
“安姨娘,你刚刚和那大师说什么呢”见安姨娘回来了,彩浣随口问道。
安澜摇了摇头,意思是未说什么。
撇了撇嘴,彩浣问“那我们还上不上去拜佛了都耽误了好些时候。”问是这样问,但在彩浣理解里,是一定要上去的。毕竟这次是陪老夫人来祈福的。老夫人还在上头呢。这样一问,也不过就是埋怨安姨娘让她在冷风里凭白受冻了那么久。
安澜看了一眼彩浣,点了点头。老夫人上香求个心宁清净,现在也是差不多了。也该她上去按着老夫人说的,给自己病恹恹的身体祈祈福。
“安姨娘,你这衣服。”说要上去了,彩浣倒是指着安姨娘的披风了,好好地白色披风,上面一滩泥。这要是给老夫人瞧见了,那还了得。受罚的还不是她
安澜也望向了自己的披风,抿了一下嘴,“不碍事,就说我摔了便是。”
哪有那么大人走路还摔跤的就算这样,她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彩浣想出声,又忍了忍,“不过就是个小和尚,摔了也会自己爬起来。”
安澜望了一眼彩浣,彩浣低了头。安澜见此,只扔下了一句,“他还小。”便向那阶梯走去。
彩浣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待安澜来了这佛堂前,让彩浣在外面候着,安澜自己踏进了佛堂。跪了一跪,拜了一拜,不知求的什么。跪拜完了,出了佛堂,便去那厢房,迎着老夫人。
温颜氏见着了安澜,此时她正在厢房里歇息,“祈完福了”安澜那副病殃殃的身体,是该给自己好好祈福。
“嗯。”安澜点了点头。
温颜氏却瞧见了安澜那披风上的泥点子,那后面坠着的狐尾原先是粉色,现在却沾了泥泞成了灰色。“怎么,半路还摔跤了”
安澜道“请老夫人恕罪。”
温颜氏瞥了一眼安澜,一股子嫌不争气的意味。不过也难为她病未全好能跟着来燕镶寺。永安侯府也不缺那一件两件的披风。
“罢了罢了,回府。”
老夫人话一完,整个厢房便领了令。福嬷嬷搀着老夫人走出厢房,安澜跟在后头。下了阶梯,又上了轿。回了永安侯府。
老夫人于燕镶寺祈了什么福安澜不知晓,但安澜知晓老夫人这几日没有功夫将心思花在她的身上。
而彩浣则是抱了那件狐皮披风去了管家那,问问制这披风的裁缝,还能不能清理干净了。
这近大年,各铺子地方的年例都上来了,嘉锦还需要按着宗谱大小辈分,备着帖子礼。一些闺阁贵女或者命妇,嘉锦则又备了一些头面送去。
这官员上朝,也是辛苦的很。寒冬酷暑,五更便要去了。尤其永安侯,下了朝也呆在军营。嘉锦忽的有些埋怨,上朝时间那样早做什么。不过埋怨之余,回想想,就算不那么早上朝,侯爷也不会来。就算来了又怎样,不过是碍着些礼子情面。
这年礼备着,还有侯府各支出用度,嘉锦都在学着。在接触到了药材一面时,却发现流向偏院的,可是一笔巨额。在唤了管家来问话。
“主母,这偏院安姨娘那,是侯爷吩咐的。”管家弯着腰,战战兢兢道。
嘉锦盯着账目,这远远已经逾了规矩了。当初在公主府,嘉锦愿意动了自己的嫁妆给安姨娘看病,但那时候特殊。更何况,那时嘉锦只以为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妾,就当赏了怜惜了。
“柿嬷嬷,安姨娘病可大好了说起来,她也是从未来过这请安。”嘉锦问向一旁的柿嬷嬷。
柿嬷嬷一规一矩答道“应该是要好了,今儿听说还陪老夫人去燕镶寺上了香。”
“去把安姨娘请来吧。时哥儿依姐儿最近写了些字,也总是要让安姨娘瞧瞧的。”嘉锦道。
“是。”
柿嬷嬷派了一小丫鬟去传话。
刚回到自己院子的安澜,便得了公主院子传话的消息。一旁的彩浣惊愕瞪了眼睛。
“愣着干什么。你不是没去过公主院子吗听说是极好看的。”安澜对着彩浣道。
彩浣则面容古怪的看了一眼安姨娘,这公主大婚第四日侯爷就来看你的,听说第五日也没歇在公主院子。安姨娘这心可真大。
既是去公主院子,为了感谢公主的赏,也就披了那件羽缎。柳烟的衣裳却是没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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