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就试试呗,又不能掉块儿肉。"
"就是啊九儿,来都来了,你这脸型像个小仙儿,弄这个肯定好看。"
"可是这个……"郭云九搓着指尖,微皱着眉头进行艰难的思想斗争。
"哎哟甭废话了,来吧我的姑娘!"
王九龙和Tony一人一边按住她的肩膀,生生把她按到了椅子上。
Tony"唰"抖开了围布,一下就把她围在了里面。
"我靠,姐,你这个锡纸烫简直了。"
"滚蛋!"
"你别气啊,这个真的好看。"
"哎!哎!你看我这个发型,"郭云九揪着自个儿的头发,"明儿个年会了,我就顶着这么一头玉米烫去是吗?"
"姐,好看死了,你信我没毛病。"
"你且等着吧,我能让栾云平叨叨死。"
王九龙一把把她揽在怀里。
"怕啥啊?我陪着你呢!"
"……"郭云九瞟了他一眼,根本不想理他。
玫瑰园。
"爸,我俩回来了。"
"回来了?"郭德纲坐在沙发上喝茶,抬眼一看就笑咳出来。他转头冲向里屋——
"都出来瞧瞧哇。"
一大群子人"哄哄"地从屋里出来,一看到郭云九就都咧开了嘴。
"哟九儿,你这是换路线了?"
"诶别说还挺好看。"
"过来九儿让我摸摸。"
"……"
郭云九傻眼了,这些货们咋都来了?
一群人乱哄哄地围着她,孟鹤堂傻呵呵地伸手摸她的头发被她一把打下来。
郭老师就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一群人把自家姑娘围得水泄不通。
"行了行了,都让让,该干嘛干嘛去。"
栾云平握着郭云九的手腕把她从一群人里拖出来。
他皱着眉头瞧着她的头发。
"你能不祸祸自个儿吗?"
行了,要来了。
郭云九特别无辜地眨眨眼,指着王九龙:"是他逼我的。"
总队长的视线越过郭云九向着王九龙看了过去。
"哥我哪敢啊,您也信她。"王九龙躲在了张九龄背后,遮不严实,露出了半个身子。
"你等着的,我待会儿收拾你。"栾云平看了他一眼,转脸重新看着郭云九。
"下午去弄回来。"
"栾哥——"
"这时候知道叫哥了,没得商量。"
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
"行啦,九儿过来我瞧瞧。"郭德纲冲自家姑娘招招手,郭云九顶着一头锡纸烫小碎步跑过去。
"挺好看,留着吧。"
"谢谢爸!"郭云九眉开眼笑。
"师父——"栾云平两手揣兜,少有的无奈。"好不容易听我这儿说一回,您还给我搅和了。"
郭德纲拍拍他,"她开心就得了。"
栾云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么祸祸,啥时候能留长啊。
郭云九乖乖地站着,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德云社年会。
"往上挂,再往上——不不不,再往左点儿,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靠,怎么给整掉了……"
"香槟呢?刚才还跟这儿呢。"
"这儿呢这儿呢——"
"我眼镜呢?谁瞧见我眼镜了?"
"别瞎找了,这儿呢给给给。"
孟鹤堂把栾云平的眼镜塞到他手里。"咋回事儿,你咋回回找不着眼镜。"
栾云平没接茬,戴上眼镜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九儿来了没?"
"我在那边帮忙呢,没瞧见。"孟鹤堂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催催,都快开始了咋还不来。"
"没通。"当孟鹤堂第三遍电话打过去还是没人接的时候,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栾云平。
栾云平把眼镜摘下来,捻起衣角擦着。
"继续打。"
郭云九没失踪。
她正坐在三里屯剧场里。
小园子里空空荡荡,今天是年会,小剧场停演,平日里人声鼎沸的园子里冷冷清清。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望着舞台。
快十年过去了,留下的赶不走,要走的留不住。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却事事都是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事儿,从根儿上就变不了,改不掉。
当年,这儿还有郭家菜呢。德云社的年会,通常都在郭家菜。很多菜她都没了记忆,只剩下一道郭家摔丸子一直忘不掉,可现如今,也再也没有吃到了。
就像有些人,戏唱完了,卸了妆鞠躬下台,走着走着就散场了。
她始终忘不掉那时她是如何坐立难安。
酒一杯杯敬过去,狠话狂话一句句说过去,到栾云平那里停下了。
他说:"你丫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上赶着嘛呀?大学生了不起了是吧?"
"再怎么着,你他妈也得喊我一声师哥。"
"来!"他把杯子磕在桌面上,杯中酒溅出来小半,"叫一声儿师哥听听!"
栾云平攥紧了杯子,胸腔起伏。
她满眼赤红,实在看不下去,也不知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随手拿起自己桌上的酒杯,"啪"地摔到了地上。
一声脆响,全场鸦雀无声。
他拿着酒杯的手顿住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仿佛要就此罢休。
"师哥。"
栾云平拿起了酒杯,一仰脖尽数吞没。
"师哥。"栾云平把干净的杯底亮给他看。
他咧开嘴,笑得一时有些狰狞,干脆利落的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随后没有一丝犹豫,把酒杯摔了个粉碎,抬脚就走了出去。
郭云九想追出去,却被旁边的孔云龙死死拉住。
她扭头直直对上郭德纲的双眼。
那双眼睛仿佛洞悉一切,无比平静却也无比悲凉。
他最后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他问郭云九,你要不要跟我走。
不。她说。没有丝毫犹豫。
少年笑了,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你算什么东西?半道儿捡来的真当自个儿是大小姐了。你以为真有人稀罕你。
她没有出声儿,也没有动。
少年看着她,许久之后。
我走了,别送了。他说。
没有多少东西,一个包便足以把所有的年少岁月一卷而走。
他往前走着,一步又一步,从未回头。直到走出十米之后——
少年猛地回头,用尽了余生再无的勇气,带着剩余不多的青春炽热,向她飞奔过来,扣住她的后颈,她的肩胛骨硌着他的胸膛。
"好好的,小九儿。"
清瘦的少年一身长衫,二指开扇 。
郭云九认真地看着。
"想学吗?" 少年看着面前的姑娘,"你把头发留到肩膀我就教你。"
"说话算话。"
"看我心情。"
"你来接我放学啊?"
"你丫还能再慢点儿吗?我都杵这儿半天了。"
"不是故意的。" 她特别无辜地眨眨眼,"有吃的吗?饿了。"
少年不耐烦地吧唧了下嘴,从兜里掏出包得十分严实的纸包。"非吃这个,你也是没吃过稀罕东西。"
郭云九拆开纸包,里面的炸糕还冒着热气。
"谢谢。"她眯着眼睛冲他笑。
她记得他所有别扭的关心和爱护,也记得年少时的陪伴无比珍贵。
可这些都抵不过一次又一次的转身和拗不过的反骨,那一日父亲每一句《未央宫》都砸在她心上。
她知进退亦明是非。错了就是错了,放弃了就是放弃了。恨意未消,但已不那样重要。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人呐,就该往前看。
郭云九环视一圈,勾起钥匙站起身。
快到点了,该走了。
告个别吧,跟我全部的冲动与热情,向所有的倾心与不甘。
没有了这些的郭云九,会成为更好的郭云九。
看着手机上孟鹤堂十几个未接电话,郭云九使劲儿加了加油门。
到门口的时候,孟鹤堂正踮着脚伸着脖子到处看。
"孟哥!"郭云九跳下车,向他奔去。
"小九儿!你可来了——哎哟!"孟鹤堂稳稳地抱住了郭云九转了个圈儿。
"这么开心呐?一会儿有你好瞧的,栾哥快急死了。"孟鹤堂把她扒拉下来,一戳脑门。
"走啦,我等会儿跟他认错。"郭云九扯着他往里走。
"我跟你说,我给留了个位置,在九良旁边儿。"孟鹤堂说,"都坐满了,就孟哥对你好还想着你。"
"孟哥最好孟哥最好。"
"敷衍我吧你就……"孟鹤堂委屈巴巴地嘟嘟囔囔。
进了大门就是正厅,一进门就迎面碰上了栾云平。
"去筱贝旁边坐着。"栾云平看见她,明显松了一口气,"没地儿了。"
"啊?不是那个——"
"好嘞栾哥,我们先走了。"孟鹤堂一把拽走了郭云九。
栾云平皱了皱眉头:"都什么毛病。"
孟鹤堂拉着郭云九穿梭在各个队的桌子中。
"姐,坐这儿坐这儿。"王九龙喊着她,拍拍旁边的座位。
"去去去,别挡道儿啊。"孟鹤堂把他脑袋推开。
"什么意思啊小孟儿,九儿我们队的。"阎鹤祥老大不愿意,隔着好几张桌子就开始喊。
"边儿去,今儿可没说非得按队坐。"
"师父!孟叔抢人啦!"路过一队的桌子时,高筱贝侯筱楼一边儿一个,硬是扯住了郭云九和孟鹤堂。
"抢回来!"栾云平在台子上冲着他俩喊。
"孟哥,快点儿的!"九良在七对的桌子上喊着自家角儿。
"行啦!"一只手拽住了郭云九,"都别抢了,九儿得跟岳哥走。"
郭云九咧开嘴,看着眼前的大屁股脸。
"来九儿,这儿来坐。"
郭云九抬起头,正中的桌子上,郭德纲冲她乐,刚刚看戏看半天了。
她整了整衣服,一步步走过去。
那是在剧团门口蜷成一团的小丫头,那是在大兴出租屋床上醒过来的姑娘,那是叫出第一声儿"爸"的女儿,那是艰难时深夜的心灯如月。
她走向自己的父亲。
她记得倾尽钱囊都要给她加的鸡腿,她记得怕她害怕塞到她手里的身份证户口本,她记得四面漏风的出租屋里两人抢的一碗面糊糊。
父亲,小九儿与您风雨一肩。从未食言。
"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新年新气象,好好说相声。也没什么特别要祝的,就祝咱们越来越好。"
也祝我家九儿,百事无忧,万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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