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珣说着,缓缓收了笑意,低叹了口气:“父亲既不想让我知道旧病犯了,那我就装作不知吧。父亲这旧病最怕动气烦心,你若是能管了家,也能让他少动些怒。你愿意么?”
葛云惠点了点头,轻声道:“确实也没什么麻烦的,若是你信得过我,我愿一试。”
贺珣苦笑道:“除了你,我还能信谁?”
贺珣说着,轻叹道:“母亲在世时,觉得世间对女子不公,让我对女子宽和一些。罗姨娘做得事,我本想过一段时间,再料。她若是想明白了,这事我也就瞒过去了。父亲见后宅平稳,也能少生些气,少病些日子。却没有想到有些女子心思歹毒至此,竟不容我退让半分。”
葛云惠听到这里,忍不住看向贺珣,似有疑问:“你竟这样宽和?”
虽然葛云惠也清楚,依着她当初的对贺珣的算计,换了个心肠冷硬的主,硬是不把她娶了进来,或者只给她一个妾的名分,不知她还要撕扯多久才能换个安稳。若不是看中贺珣这品行,葛云惠当初也不敢冒险算计了贺珣。
可比起贺珣待旁的女子,贺珣待葛云惠也只能说不够狠,还当真算不上宽和容忍。
贺珣知道对葛云惠绝对算不上宽容。
一个女子,自入门就被丈夫冷待,两年未同过房,受到的冷言嘲讽必然不少。更何况罗姨娘别有居心,必然不会让葛云惠有好日子过。葛云惠这两年的日子,想必活得极其艰难。
贺珣干咳了一声,掩了他的窘迫:“你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事,该知道的。”
“算计着嫁给了你,竟比算计了你的命,更让你难以忍受?”葛云惠微微挑眉,当真疑惑了起来。
葛云惠这么一问,倒是让贺珣愣住了,他确实对葛云惠不算宽和。但是正如葛云惠所问的那样,葛云惠不过算计着嫁给他,她过来之后也是安安分分的呆在角落,从未再打扰过他。比起罗姨娘来,葛云惠虽算计过他一回,却没有想要谋害他性命的心思,如今又救了他的命,按理说他不该再对葛云惠有任何成见。
但是贺珣只想起那一天,葛云惠把他压住,垂着眼睛,一脸平静的看着意乱情迷的他,贺珣就忍不住有怒气,瞧着葛云惠就不顺眼。哪怕是现在,葛云惠仔细的照顾了他,贺珣只要想起葛云惠如何那一脸平静的垂目把他的所有迷乱看在眼里,还是忍不住气闷。
也……也许当初不只是他一人意乱情迷,葛云惠也能随着他迷乱片刻,就算不露出丝毫迷乱,只因为两人的贴近,略有些少女的羞涩,他许就不会这般气恼了?
贺珣当真也想不明白他为何独独对葛云惠这般厌恶,算起来,他也挨过女子不少算计。也见识过许多女子的凉薄狠毒。
虽然心里想不清楚缘由,贺珣却不肯在葛云惠面前认输,只抿了嘴角,闷声道:“你自有惹人厌地方!”
贺珣说完,尤觉得不能表明清楚他如今对葛云惠的厌烦,就用力冷哼了一声。
葛云惠瞧见贺珣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倒忍不住笑了:“你这样与我说话,倒不怕过会儿罗姨娘过来了,我拆了你的台。”
贺珣冷哼道:“你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贺珣说罢,觉得这句话似是在夸赞葛云惠一般。贺珣就又生了自己的气,抿紧嘴角,扭了头,不愿去看葛云惠。
葛云惠看着贺珣努力扭了脸,只留给她个后脑和微微发红的耳尖,忍不住想着:如今才有了带孩子的感觉。
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她才十岁,弟弟葛衡不过六岁。葛衡原本还有些孩子心性,经了这些变故,就不大说话。后来他们被族叔葛善接管了过去,即便有她护着,葛衡也挨了不少欺负,人也越发木讷竟是连话都不说了。比起来,贺珣虽然比葛衡年长,却还有孩子心性。
葛云惠觉得,这就是有家人在的好处吧,哪怕贺庆元只有一个不大管事的父亲,任由着罗姨娘做大。但父亲还在,贺珣心底到底有了依托,还能留着几分孩子心性。
想到这里,葛云惠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棉衣。为着她那少言寡语,只过了短短六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就不得不因那场变故而快速长大的弟弟,心里密密的疼了起来。
“姨娘过来了!”红珊在外面喊了一声,断了葛云惠的心痛,也止了贺珣的别扭。
两人抬起头,面上都即刻换上了淡淡的笑意。贺珣与葛云惠忍不住彼此对看了一眼,瞧见对方脸上的温和笑容,葛云惠脸上的表情倒是未变,只是贺珣的笑容略微僵了一瞬,略有些尴尬,随后才重新恢复了笑容。
红珊先进得屋里来,打了帘子,然后罗姨娘才垂目走了进来,随后又进来两个罗姨娘的贴身婆子。罗姨娘走进屋来,才要随着红珊走近内室,就突然想起葛云惠尖利刻薄的话。
“姨娘终究不是亲娘,该知道避着些,有些事不该看,就不要去看……”
罗姨娘想着葛云惠的话,耳边仿若响起了炸雷,立时定住,不敢再迈进一步。连对贺珣做出一个慈爱模样,都装不出来了,唯恐葛云惠又说出什么她受不住的话。
罗姨娘就只在屏风处站着,冷声问:“不知道寻我来做什么……”
罗姨娘说着,抬眼也不看贺珣,只冷冷的扫了眼葛云惠。
贺珣这是自醒过来后,头次见到罗姨娘。虽听着红珊与葛云惠提起过救治他的事,可她们也没讲得多仔细。如今见到罗姨娘看着葛云惠的眼神,贺珣就明白必然是葛云惠为了救他这一命,与罗姨娘发生了冲突,把罗姨娘给得罪狠了。
贺珣心头一颤,突然想着那幻影中葛云惠失了两指手指的手。若是他不是因着这心头刺疼的怪病,留着葛云惠在身边。若是当天不听葛云惠解释,就赶了她出去。那葛云惠将罗姨娘得罪的这样狠,又不得他的庇护,也许当真要如幻影中那样被磋磨得冻没了手指。
贺珣原本觉得他心痛的病症,着实是一桩麻烦事,无端给他添了许多烦恼。但是现在竟觉得,若是能保全了葛云惠,不让她受到损伤,不让自己面对她懊悔愧疚。他还能与她说说玩笑,还敢受她照顾。不必见了她就羞愧,不必想起她就懊悔。他得了这心痛的毛病,也算值了。
罗姨娘若是见不着葛云惠,还能有几分温和贤良的夫人架势。但见了葛云惠,罗姨娘就仿若一只正准备战斗的斗鸡,紧绷着时刻出击与人互啄的神经,一时没听到葛云惠回话,立即梗了脖子,瞪向葛云惠:“你说话啊!”
葛云惠觉得如今已不用她来出头,就索性做出一副无辜模样,微微抖了一下,似乎被罗姨娘这一声喊吓了一跳。
然后葛云惠怯弱的小声道:“是大少爷喊了姨娘过来的,我也不知是什么事。姨娘不要这样大声,我胆子小。”
罗姨娘见葛云惠如今竟然装起来怯懦柔弱的小妇人,气得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竟然忍不住有些怀念当初与她直接对骂的葛云惠。最起码那时罗姨娘还能回几句嘴,还能爽快一些。现今葛云惠这幅模样,只让罗姨娘闷了口血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分外难过,偏偏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贺珣见状也觉得有趣,就眯起眼睛,轻笑着对葛云惠安慰道:“姨娘只是脾气急躁了些,才声音大些,不是有心吓到你的,莫怕……”
罗姨娘恨不得即刻转身就走,却还是咬着牙忍着站在远处,死死盯着垂着头葛云惠。
罗姨娘盯着葛云惠的目光太过狠厉,让贺珣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就直起身,将葛云惠挡在身后,才对罗姨娘沉声道:“今日唤姨娘过来,不是为了旁的事。听着父亲旧疾又犯了,需要姨娘你仔细照顾。为了让你轻省一些,就把府上的事交给葛……”
贺珣说着,微微一顿,想着该如何称呼葛云惠。他本想叫她“惠娘”,可却隐约想起了一个面目模糊女子,他该把这个称呼给她留着。
贺珣稍微停顿了片刻后,继续道:“交给大奶奶……”
罗姨娘脸色一白,即刻提高了声音:“这是我的家,凭什么让葛氏来管?”
“葛氏?”贺珣的脸沉了下来,冷声道,“这也是你能叫的么?如今我只是不让你管家罢了。你若再吵闹,我不管贺玳的颜面,处置了你,也只是过后回父亲一句话罢了。”
罗姨娘见贺珣那几分与贺庆元相似的眉眼带着冷意,自心底里畏惧起来。这是她自有记性以来,打从根骨里对主子们的畏惧。哪怕这些年她张狂起来了,敢给自己按了夫人的名号,也敢痴想妄想去谋划,去害人了。但只贺珣一个冰冷的眼神,她就又变成了只能缩在侯府角落的小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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