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宋樰的下落
宋柏当着众人打开妆匣与荷包,里面都是些普通的钗环珠花, 俱粗糙的很, 并不值钱, 想来是后面那一排丫鬟仆妇的东西。
只是这些下人的物件里, 却混杂着一些玛瑙散珠, 有的只有一颗, 有的多些,有两三颗。很明显,这些珠子出自同一个手串,只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 串珠的绳子断了, 珠子被这些下人瓜分。
宋柏捻起其中两颗珠子, 上面分别刻着“宋”“樰”二字,字迹歪扭丑陋......是宋柏亲自刻上去的。
宋小妹立刻挽起一截袖子,露出自己雪白臂膀上戴着的同款。
她的上面刻着“宋杺”二字。
“一块青金缎做不了证据, 这珠子总算是证据确凿了吧?”
薛海狠狠瞪着那一排仆妇丫鬟:“你们还不赶紧招供!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东西的主人呢?!”
“大老爷冤枉啊, 这些......这些珠子是我们捡的啊!”仆妇丫鬟俱是吓破了胆, 只是她们不知其中详细, 只以为这东西价昂贵, 官府怀疑是她们偷的, 连忙跪地磕头, 一五一十的把话都招了。
这些人都是别院里做粗活负责洒扫的, 小丫鬟是负责屋子里, 年纪大的妇人是负责院子里的。这些珠子都是她们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的,以为是主子丢失不要的,或者是失主捡珠子的时候遗漏了一两颗,便怀着侥幸的心理据为己有。
这些下人也不识字,并不知道上面刻着的是宋樰的名字。甚至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幸运儿,把这事儿捂的死死的,在今日事发之前,互相之间甚至都不知道别人也捡到了。
其中有个丫鬟抖的最厉害,因为她是从房间的角落里捡的,并不如其他人是在草丛、廊下等地捡的。屋子里的东西本该是属于主家,她这行为也算是偷了。
宋柏和宋小妹对视一眼,问道:“你是在哪个房间里捡到的?”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带了他们去,正是宋小妹搜到青金缎的那间厢房。
“这房间之前住的什么人呢?”
两个管事目光游离,其他下人则低着头噤若寒蝉。
薛海可没耐心看他们打哑谜:“不说是吧?现在不说,就到县令老爷面前说去吧。”说着便吩咐手下兵将将人捆了送到衙门。“先一人打二十板子,我看谁的嘴巴那么硬。”
两个管事尚能支撑,下面的普通仆人却吓破了胆,连连跪下磕头:“我们说,我们说!”
可是她们知道的到底也有限:“几个月前府里头的下人带了个小哥儿来,老爷和府里的大管家亲自来看过好几回,不让我们近前伺候,靠近那屋子都不许......都是府里头调来的下人在伺候的。也没待多久,半个月左右那小哥儿就忽然不见了,府里的人也撤了!”
当时她们还在私下嚼过舌根,认为那小哥儿是老爷养的外室,夫人不容,才送到他们这个最偏僻的别院来的。
对于今天官府的人上门,她们又恐惧,又不知所措。
那哥儿难道还有别的来头,她们老爷逼良为娼??
宋柏看一眼就知道这些人心里想什么龌龊的事儿:“这件事你们最好不要乱嚼舌头,不该说的别说,不然我让你们进了衙门就再也出不来!”
几个人一抖,连忙把八卦的心思按下去了。
巡检司的人上前把这些人挨个捆了,送到衙门去。板子可以不打,但口供还是要录的。而那两个嘴硬的管事,薛海觉得还是应该让他们吃些苦头。
五更梆子响,天亮了,城门开。
梅老爷第二次被从小妾房中揪出来,只是这一回,他没机会再回去了。
不仅是梅老爷,连带着被供出来的大管家,看管过宋樰的梅府仆人,拉拉杂杂一大群,俱被下了大狱。
而随着天亮,昨晚的全城搜查,也被百姓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了起来。梅家别院的下人和梅老爷被带走时,不少人都是看到了的,不到半天就传得满城风雨。
而城中的富户也从最开始因为搜查对县令和宋家的不满,转而成了对梅老爷的不满。
原以为是县令拿官威,宋家仗势欺人找事儿,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还搜出来证据了!都怪那梅家作恶,不然也不会有昨晚的事情了,想来宋家也是被逼急了。
将心比心,谁家孩子丢了不着急呢?
而此时,县令也得知了昨晚的搜查结果,命人对梅府下人,梅老爷严刑拷打了一番。
事实绑架的几个护院和管家受不住刑,没多久就交代了梅老爷的罪行,连同最初买通山匪要杀死宋柏的事儿一块儿说了出来。
宋家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宋柏被山匪截杀,后来流落到沈慕所在的山上,竟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梅老爷竟然那么早就对宋家动了杀心了......
又过了不久,连梅老爷自己也没扛过,招了。
他一向过着富贵安逸的生活,一顿板子下来命都去了半条,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看着宋家人:“没错,是我命人干的,可是你们现在查出来也已经晚了......哈哈哈,现在他的尸身怕是都化为白骨了吧?”
“你们抢我梅家生意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么一天!”
“你们已经占了兴安县的粮食生意了,为什么还不满足?我们梅家几代经营,兴安县的布匹生意本就是我们家的,不容别人染指......”
宋家人却没心情听他讲心中的愤懑,薛白听说宋樰死了,当场就昏了过去。薛海恶狠狠的吩咐手下人:“不用再打了,看着别让他睡觉,看见他闭眼就往伤口上泼点盐水弄醒,注意别把人弄死了。”
梅老爷不止一次要害人性命,轻易弄死他,反倒是便宜了他。
同时薛海心中也后悔不已,早知道梅老爷竟如此狠心,便不该顾及什么名声清白,还是活着最重要。
算起来竟是自己第一天围了梅府,当晚宋樰就被送出了城。要是当时自己果断一些,或者没有打草惊蛇......
可是说这些都晚了。
“我不相信。”宋柏咬紧了牙。“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初我就没死成,小樰也一定没事。”他当初不但没死,还另有奇遇,遇见了沈慕,成就了一番姻缘。
“让梅府管家去城外找那些道上的人,一定要问清楚......不见尸体,我是不会认的!”
......
城外五里坡,寨子里。
“大哥,那梅家来人了。”一个喽啰有些忐忑的过来。
他们说是黑道上的,其实也就是个小组织,只有七八个人。说是寨子,不如说是躲在山上寻个落脚的地儿,缺钱了就去城中偷盗、接活儿。
被称为大哥的汉子皱起了眉:“怎么,又有生意?还是......”
语气有些心虚。
“怕什么,大哥,他要是想验货,咱们就说随手扔山里了,让狼给吃了呗。”旁边一个汉子出主意。“我不信他们这些有钱的老爷敢去山里头亲眼看看。”
“说的也是,这都好几个月了,说不定是别的事儿......”那人定了定心,跟着喽啰往外走。
梅府的管家靠着树站着。他也挨了打,身上疼的不行,被薛海手底下的人强行套上衣服拎出来,如今浑身都在发抖。
那大哥带着几个兄弟往管家这里走着,刚走到跟前,周围忽然暴起无数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山匪们:“!!!”
带头的气恼的看了管家一眼,该死的玩意儿,竟然给他们下套!伸手就扼住了管家的脖子:“你们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兵将们不为所动,“随便,他的命可不值钱。”
这管家本就是奴籍,又涉了案,死不死都只看宋家人的心情。梅老爷或许可以拿钱托关系运作一下,他这个做奴才的,是绝对脱不了罪的。
......
不足十人的寨子,被百十人围了,简直是手到擒来。
那些黑道被捆起来时嘴里尚在骂骂咧咧,骂管家,骂梅老爷。
明明是他们主动上门请他们办事儿的,如今却设套害他们。
“行了别骂了。”一行人被押送到山脚下,宋家人和薛海早等在那里,“之前梅家是不是送出来一个小哥儿,让你们......”宋柏只觉得话堵在喉咙里,难以说出口,却又不得不说:“让你们弄死?”
几个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吱声了。
杀人可是大罪,承认了,可是得杀头的。
“梅老爷受不住刑,已经招了,证据确凿容不得你们抵赖。但你们要是说出那哥儿......的下落。”宋柏闭了闭眼,把“尸身”两个字含混了过去,“或许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也不会牵扯你们的家人。”
方才兵将们上寨子搜索,寨子里还住着几个女人和孩童,想来和这些山匪是有些关系的。
那山匪中的大哥眼睛亮了亮。
他原以为是梅家做事不地道,与官府合作想设套抓他们。听这意思,梅老爷也受了刑?难道是那哥儿的家人报的官?
“我说,我说!”那大哥咽了咽口水:“你们放了我媳妇、弟妹和孩子们,我都说!我们没杀人,那哥儿没死!”
原来他们见宋樰样貌不错,认为与其弄死,不如卖到远方的山沟里,给人做小侍或者卖给娶不上媳妇的汉子,还能再捞一笔。
况且他们本来就主职是偷盗,再多就是抢劫。杀人什么的......就是在外头吹牛装逼,并不真是穷凶极恶之徒。只不过在道上混,你不说自己杀过人,别人不服你。
这梅家居然当真了,找上门了让他们杀了宋樰。
这群山匪不太想动手,干脆把宋樰带出城,卖给了拐子。那拐子许诺会把人卖到极远之地,绝不会让人有机会再回兴安县。
距离宋樰被带走,已经数月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被卖到了什么地方。连那群山匪也是偶遇那拐子,不知道那拐子会到什么地方去。
但对于宋家来说,只要人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宋家人瞧那几个山匪的目光,甚至包含了一些感激之情:“只要你们好好指认梅家的恶行,你们并没有真的杀人,罪不至死,你们的家人也不会受牵连。”
比起梅老爷,这些山匪都算得上是良善之人,只做些小恶,不肯轻易害人性命的。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宋家斥巨资,托付了不少人寻宋樰的下落。薛海的诸位战友,无论是在地方驻军的,还是开镖局的,人手一份宋樰的画像。
宋柏往年走南闯北结实的商队也被托付到了。银子大把大把的往外洒,宋柏却再也不心疼了。
就这么又寻了两个月,期间宋柏回了趟丰水县,除了思念沈慕,也是需要把宋樰的画像托付给丰水县这边的人脉,发动大家帮忙寻人。
沈慕这些日子以来,把家中的工坊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已经能织出不差于南坪州所产的布匹了。
“还多亏了郑家的三位姐姐。”沈慕说的是被黥面的三个女子,“她们不仅教导村里人纺织,有空还提高自己的技艺,研究新的花样织法。”沈慕把宋柏引到郑氏姐妹的工位上,给他看郑三娘织了一半的布匹。
宋柏自回来就焦虑不安,总是愁眉不展,沈慕自然也为宋樰失踪的事情心焦,但看宋柏逐渐憔悴,心中也是心疼,便想引着他做些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抱歉,小慕,我......”宋柏自然知道沈慕的意思,可他也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虽然知道人还活着,可按那些山匪所说,卖到山沟里给人做媳妇,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拐子卖人在古代也是违法的,叫做掠卖,和正经的父母卖子女,自卖自身是不同的。所以被掠卖的,通常真的是要被卖到难以逃脱的山沟里去,而不是像一般被人被卖到别家为奴为婢。
而正经的大户人家,也是不愿意买被掠卖的人,徒增麻烦的。
被卖到大山里去,连出路都找不到,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旁边织布的郑三娘听了,忍不住插话:“东家,我建议你们往最南边去找找。”
郑三娘这几个在沈慕手下做事,也知道这东家心善没架子,与沈慕相处得颇为愉快,便大着胆子插话了:“我们姐妹几个,原就是流放涯州的,那边被掠卖的人真的很多。”
他们姐妹被买卖多次,也历经了不少地方,但涯州还是给她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边太穷,大多数人家为了保存劳动力,生了女娃和哥儿都会溺死,只养男丁。可这样男丁长大了,周围没有同龄的女子,就娶不上媳妇了,很多人选择结契兄弟,可一家子总得有一个娶亲传宗接代吧......”郑三娘觐了一眼宋柏的神色,道:“就从外头买女娘和哥儿。”
“有的人家不喜欢结契兄弟的,还有一家子几个兄弟合买一个媳妇传宗接代的。”郑三娘想起那境况仍觉可怕:“不止是涯州,那一片儿的州郡都有这样的情况,东家往南边多寻寻,或许更容易找到人。”
毕竟市场基数大,需求量大,那些拐子与其寻找散客,把人卖到涯州等地更为方便。
只是宋柏和沈慕听了这境况,心中不免更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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