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遗忘

    黎果瞧着眼前的毛驴，就见它脚下趔趄，却强自站着身不肯倒下，时而还会扬起头哀嚎几声。它的身上被狼叼了好几口，看着血肉横飞的，甚是可怜。这畜生似乎本身也带着几分灵性，黎果扫视一番，就见它的眼角有些湿润，它眼睛一眨，泪水就缓缓流了下来。

    黎果不禁暗中叹了口气，万物有灵。只可惜天地不仁，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物竞天择，谁也逃不过。

    他见黄亭和刀把子还在闲聊，突然心头一动，这刀把子是个狠角色，若是叫他跟自己的徒弟多相处些时日，没准黄亭身上也能沾染几分豪气。他想到此处，又看了眼毛驴，然后开口唤道：“亭儿，你们过来。”

    黄亭和刀把子应声走了过去，黎果这才说道：“这驴让狼啃了，你们把它杀了吧。”

    黄亭闻言心中一惊，杀了？她以前也没少猎杀野兽，可那些都是野的，这毛驴跟着他们走了好一段时日，如今让她杀，她还真下不了手。

    黎果像是早就猜透了她的心思，“它如今这样活着也是受苦，你杀了它，反而是给它个解脱。刀把子，你来动手，亭儿，你就在一旁帮衬，赶紧的，手上利索点，别叫它受罪了。”黎果说完转身要走，黄亭忙开口唤道：“师傅，这驴还有救。”

    黎果回身看了眼黄亭，说道：“都咬成这样了，活着也是苟延残喘，你是打算留着它，一路扛着它走？”黄亭面上一僵，她怔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有长春诀，长春诀上的法术去腐生肌，可以把它医好。你等等。”

    黄亭说干就干，她忙调动体内灵气施展法术，不成。黄亭咬了咬嘴唇，她想了一下，随后调息片刻，引动体内的木灵气，再次运起口诀。只见她手中青光一现，黄亭忙将手掌按在毛驴的伤口上，眼见那伤势逐渐好转，黄亭不由得一喜，“师傅，你看，真的可以。”

    黎果瞧着黄亭笑了笑，他走到她跟前，温和的摸了摸她的头，“真是我的好徒儿，你若是把心思都放在修炼上，日后必能成器。你要知道，师傅都是为了你好。”黄亭刚要接口，却见黎果左手一挥，一道无形的利刃随着他的衣袖挥出，驴头落地。

    “亭儿，将这驴皮剥了，肉都收拾好，该怎么烹调，你都知道。”黎果说完，他看也不看黄亭一眼，转身走了。黎果很生气，他气黄亭性子太软，连个家畜都舍不得杀。她这样下去，以后可怎么办呢？以他现在的情境，他不仅护不了她，也守不了她多久。这徒儿心性好过头了，居然为了救个畜生，浪费身上的灵气。

    黄亭不由自主的掉下了眼泪。是人就有感情，在这一路上，黄亭牵着这头毛驴，闷的时候还会跟它说话，突然这么一下子，她所熟识的生命就消失了，黄亭不习惯。

    她也明白，师傅这样没错，可有个念头却冒出来问她“师傅没错，是不是你就错了？”黄亭觉得自己错了，又觉得自己没错，所以这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也知道，师傅这次是真生气了。

    刀把子叹了口气，他瞧着黄亭那模样，一时也有些心软。这小姑娘才十来岁，虽说她法术挺厉害的，可那粉雕玉琢的样子，看着就像个邻家的小妹妹似的，她这么一哭，刀把子都替她委屈了。这位师傅也是过于狠辣了，黄亭毕竟是个小姑娘，好好跟她说不行吗？干嘛非得这么“咔嚓”一下子，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低声对黄亭说道：“我来杀吧，这事我在行。”黄亭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她摇了摇头，“不。我自己来。”这驴都死了，她要是再不动手，那就太不争气了。师傅常常教导她，大道无情，修行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你要想活的久，该狠时必须狠。如今不过是杀个驴，她都做不到，那她还怎么弃情绝爱，怎么修成仙道？

    有些事，黄亭现在还没理清楚，此时她也顾不上细想，手上就利落的动起来。片刻之后，她将驴皮卷起收好，又将驴肉切成小块，腌制调味，最后点了火，一一将肉烹熟了。刀把子趁着她忙活的时间，也自发走到一旁，将地上的死狼都剥了皮。

    黄亭走过来的时候，刀把子正用小刀切着狼身上的肉。她瞧着地上的狼肉，问刀把子，“狼肉你也吃吗？”刀把子没抬头，他手上不停的说道：“自然能吃。狼狗同源，狗肉吃得，狼肉自然也吃得。”黄亭闻言，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随后，她又瞟见刀把子身上的伤，便也蹲下身来，说道：“我帮你把伤治一下吧。”刀把子专注的望着黄亭，就见她连打法术，先是清除了他身上早先敷的草药，而后她手间青光一闪，刀把子就觉得涌动的生机顺着她的手潜入他的肌肤，原本裂开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刀把子不禁两眼放光，修士真好，居然有这么了不得的本事。刀把子羡慕极了，他红着脸问黄亭，“亭儿，你能教我法术吗？”

    黄亭猛地听见刀把子叫她“亭儿”，她张着嘴愣了半饷，然后才摆着手说道：“我不行，我才炼气期，不能收徒弟。再者说，我也没有金灵根修士用的功法，我真的不行啊。”

    刀把子闻言，他垂头丧气的说道：“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问问。”就在这时，黎果的声音飘过来，“那小子，你把杀人的本事教给她，我送你一套功法。”这话音刚落，就见刀把子面上一喜，黄亭却是脸色发白。

    遗忘海是片无边无际的荒漠，里面没有灵气，即便是修士，只要踏入遗忘海也会变得跟凡人一般。黎果知道那条路有多远，当初他乘着灵舟，也整整走了两个多月，才走出这片地方。遗忘海顾名思义，那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进去的人或生或死，不是人们忘了他，就是他跨过此地，忘了他人。仙凡有别，路漫漫兮，前尘尽忘。

    黎果望着眼前荒芜的景象，他恍惚中记起了很多事。从年少离家，到金丹破碎，一幕幕往事“哗”的一声，在他脑海中划过。黄亭叫了一声，“师傅，我都准备好了。”他这才回过神来，“好。”他转身看了眼黄亭和刀把子，“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吃的喝的用的，都没落下吧？”

    黄亭点了点头，“放心吧，我都装的满满的。”虽说遗忘海中没有灵气，可他们却有储物佩，储物佩在使用时无须灵气，神念一动即可操控。

    黎果身上的那枚储物佩有多大，黄亭不知道。她只清楚自己炼制的这枚，那里的空间足有八方，里面除了少量的材料和成品，剩下的空间都被她用来存放食物饮水等必须品，黄亭自觉准备的很充分。

    她转身瞧了瞧刀把子，随后笑道：“你瞧刀把子，他就怕东西不够用，非要背一捆柴禾进去。”刀把子闻言把头一扭，说道：“你懂什么，出门在外，有备无患，等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荒芜人烟的遗忘海，一眼望去，连个遮荫的地方都没有。黎果撑着伞，他艰难的走在前面，黄亭轻纱蒙面，紧随其后。刀把子身上背着一捆柴禾，他一声不响的在后面跟着。

    黄亭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前些日子师傅给了刀把子一份引气诀，他终于如愿引气入体，正式成为了修士。他如今才炼气一层，还没机会洗髓伐经。进了遗忘海，身上没有灵气，他就跟个普通孩子一样。

    黄亭见他满头大汗，不由得劝道：“你把那柴扔了吧，咱们不缺那点东西。”刀把子抬手抹了把汗，面带笑容的说道：“黎前辈说了，修士修得是性命，这心性体魄都得磨练。我起步晚，正好趁这机会磨一磨。”有句话他没说，就算他撑不住倒下了，他相信黄亭和黎果也不会抛下他。小姑娘心软，老家伙又琢磨着借他的手锤炼徒儿，他对他们有用。

    遗忘海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日头烤的人火烧火燎，晚上又冷的人直打颤。夜晚宿营的时候，黄亭她们三个躲在帐篷中，每个人都累的够呛。黎果沉默了片刻，说道：“从明天开始，咱们调整一下，早晚多赶路，中午歇息，这一路还长，老这样身体会垮的。”

    刀把子将身体靠在那捆柴火上，问道：“黎前辈，咱们这么走，得走多远？”黎果正疲惫的躺在长榻上，他闻言答道：“若是日夜不停，走几年也就到了。”黄亭正准备打坐修炼，她听了黎果这话，不由问道：“师傅，我们真的要走几年吗？”

    黄亭见黎果不说话，她又叫了一声，“师傅？”她抬头一看，只见黎果已经睡着了，他鼻息沉重，想来是累的不轻。黄亭忙起身过去替他盖了被子，而后才小声音的对刀把子说道：“你别担心，有我师傅在，我们一定会安全走出去。”刀把子微微一笑，“我不担心。”

    三个人早起晚歇，连着走了几个月，刀把子身上背的柴禾早就用光了，黄亭储物佩中的食水也下去了不少。眼瞅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黄沙，满身的疲惫无声的嘶喊着，“你们熬不过去了。”黄亭忙取出皮囊，她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清醒了几分。她紧走两步，赶到黎果面前，“师傅，歇会儿吧，咱们明天再继续赶路。”

    黎果闻言，却连头都没转一下，他继续走着，声音嘶哑的说道：“想歇息？等你死了，有的是时间歇息。”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就晃了两晃，黄亭手疾眼快的扶住他，她心急的叫道：“师傅，咱们歇会吧，我走不动了。”

    黎果闭着眼，他迷迷糊糊的说道：“没出息的东西。”黄亭再开口时，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这么没用，师傅疼我，今天就不要再走了。”黎果无奈的叹口气，她哪是走不动了，是他走不动了，他离死不远了。

    眼见黎果这段时间身体越来越差，就连眼睛都变得浑浊起来，黄亭害怕了。他们是修士，就算这里没有灵气，修士修行过程中，肉体经过多次灵气洗炼，终究与一般的凡人不同，师傅这种情况不正常。

    黄亭只不过炼气四层，赶路之时尚有余力，而黎果却是金丹修士，虽然黄亭不了解各种境界的具体变化，却也隐约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

    其实黄亭不知道，人活的就是一口气。黎果虽然曾经是金丹境界，可自打他丹田破碎，就一直卡在炼气期难以进阶，而今他又寿元将尽，已是油尽灯枯。

    黄亭和刀把子的骨龄才十几岁，他们先天元气足，自然恢复的也快。尤其是黄亭，她在洗髓伐经之后，身体已远非一般修士所能比，时间久了，也就显出了端倪。两下一比，一盛一衰，再明显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