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道友

    人心的奇妙之处，微不可察。此处谈的并不是人之善恶，而是印象。一个人对另一个的印象，或许会直接影响他们之后的关系走向。这种感性的东西，有时会被人称为“先见之明”，有时却又被称为偏见。

    黄亭对刀把子的印象深刻。在这个少年身上，她看到了不同于常人的特质——狠辣。虽然他外表秀气，说话也和善，黄亭却觉得他身上隐隐带着一股子气息。在问过师傅之后，她才知道，那种气息叫做煞气，而她对刀把子的忌惮，却是源于修士的本能。

    当黄亭从凡人转变为修士，她每一次修炼，都会不同程度的加深这种本能。在她引气入体之时，她的身心就与天地之气建立了微妙的关联，这种联系能让她察觉自然反馈的信息。据黎果所言，如果她的境界一直提升，有朝一日，她甚至可以与天地沟通，进而趋利避害。这其实也是修炼的玄妙之处。

    黄亭在家时怂惯了，刀把子那一句“我磨得是人心”，差点把她唬住。她随后一想，自己如今是修士，前几个月她已经突破炼气三层的桎梏，进入炼气四层，她现在可是炼气中期的境界，怎么能连这点胆色都没有？

    她不由自主的“呃”了一声，说道：“家师年纪大了，可否请小友行个方便，今晚就先磨到这儿。”刀把子闻言，他面露古怪的看了黄亭一眼，而后才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也好。”

    黄亭冲刀把子施礼道谢之后，就转身回到了毛驴身侧，她假模假式的在驴背上摸索了片刻，这才悄悄背着身，从贴身的储物佩中取出一顶帐篷。

    这帐篷虽说是用普通材料炼制的，可只要一抖，就能支好。她心眼多，为了防备刀把子，她在支帐篷的时候，也做了一些掩护。

    帐篷支好后，她先进去摆好了木榻，枕头薄被，才将黎果搀扶进去。俩人悄悄聊了两句，黄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小子身上带煞，这天生煞气很是霸道，也难怪自己被他镇住。

    这天地间的灵气本就依附于山水草木，在无形之中，又被万物生灵逐渐吸收。黄亭他们一路行来，只觉得灵气若有若无，少的可怜。黎果因寿元将尽，自从离开峡谷之后，少了灵气滋养，他的身体也变得越发老朽，如今他赶了一天路，这身子就有些乏了。

    黄亭在他歇息之后，先在他的长榻周围布下禁制，随后才转身走到一旁，取出蒲团，又开始了一天的修炼。

    前些日子，黄亭在途中意外进阶，黎果当时又惊又喜，他连着叹了好几次气，直说这两年都耽误了。从打那天开始，他就督促黄亭每日都要修炼，哪怕灵气再稀薄，也不可间断。炼气初期的桎梏都能一点点磨破，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修士本就是逆天修行，每时每刻都不能耽误，就算灵气再稀薄，只要黄亭能从中获益，花再多功夫都值得。

    自此以后，师徒二人每天歇息，都会特意对地点挑选一番，好在黄亭五灵俱全，合适的地方倒是不难找。今晚他们就选了这片山坳的树林，没想到，却又与刀把子意外相遇。虽然他们早已发现了他，却并未有心避让。都是行路人，各走各的，凡事注意些，也就是了。

    一个时辰之后，黄亭结束了当晚的修炼。她一时尚无睡意，便神念一动，开始翻看储物佩中的杂物。这储物佩就是她先前炼制的那枚，黎果在他们离开峡谷时，就把这枚小小的储物“佩”送给了她，它如今就被黄亭当项坠贴身戴在身上。

    里面的绸缎布匹已然所剩不多，金银锭子也用了大半。在途中他们又采购了一些玉石玛瑙，黄亭趁着休憩的闲暇时间，用它们炼制了不少东西。

    这些都是上好的材料，虽然对修士来说一文不值，在凡人眼中却是顶好的东西。黎果让黄亭没事就炼制一些，当然主要目的还是练手，其次就是囤货。其实在修界也有凡人居住，只要她把这些东西略微加工一下，在炼制过程中添个阵法，加个法术，或是搀和一些炼器材料，倒时候再把它们卖给世家的凡人，没准也能赚点灵石。

    黄亭挑挑拣拣，她实在不想再弄那些衣服首饰了，那些她做了很多次，手法早就成熟，再继续下去就本末倒置了。她翻腾了半天，最后从中取出一块精铁，心想，是时候换个花样了。

    黄亭面前这块精铁，也是意外的收获。那是她在铁匠铺时，凑巧碰上的。当时这块材料就扔在废料堆里，正好被她一眼瞄到，她只觉得这东西质地有些奇怪，就拿去让黎果长眼，果然是运气，它竟然真是炼器材料。黄亭当时挺骄傲，她心道：谁说凡间没资源？你缺的是发现资源的眼睛。

    黄亭将炼器手法回忆了一番，她仔细一琢磨，以这块精铁的质地，还是做兵器更好，剑是百器之首，就它吧。

    黄亭在这次的炼制中，揉合了一些匠人的经验，她在提炼过程中借用了铁匠的锤炼之法。以她如今的境界，锤炼相对于揉搓，更加省力，除了用时稍长，效果却并无太大差别。因此黄亭先是用灵气化锤，将材料反复敲打，最后才将灵气聚合，稍加揉搓。

    提炼完成之后，接下来就是定型，最后再嵌入辅助阵法即可。不一会，一把三尺宝剑就已成型。黄亭突然灵机一动，她又取出半块金锭，将金锭融化，以灵气引导，让金水融入剑身之中。再定睛一看，只见原本黑漆漆的剑身上，金色的菱纹若隐若现，黄亭不敢大意，忙趁机嵌入强化阵法。

    黄亭看着眼前的长剑，在心中对其品质和品阶估定了一番，这件法器勉强算是件下品。她最后加的那点金锭，让原本普通的长剑，无端添了几分俗气。黄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本来自己想着物极必反，不如用金子融合一下，结果真是差强人意啊。

    黄亭他们一个歇息，一个炼器，不觉忽略了周遭的情形。他们没想到，刀把子此时正被狼群围攻。这刀把子的确是个狠人，眼瞅着狼群越聚越多，他提着刀就迎了上去。他左劈右砍，甚是勇猛，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狼多，不过片刻功夫，他就显出了疲态。

    有两只狼趁着间隙，窜到了毛驴身侧。那驴子只是普通的毛驴，它被栓在树上，如今受到惊吓，它除了乱踢，也就只能叫唤了。还好，这一叫唤总算把黄亭惊醒了，她忙展开神识，周边的情形立时呈现在脑海中，黄亭提着剑就冲了出去。

    她顾不得掩藏行迹，抬手祭出一团火，以灵气催动，火焰化成火箭，向围攻的狼群射去。随后她才想起手中的长剑，她忙将剑向空中一抛，手打法印，宝剑瞬间像是有了意识，随着她的指引，在狼群中一阵劈刺。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功夫，就将前面的几头狼砍杀殆尽。头狼颇具灵性，它见状不好，忙嚎叫了两声，领着狼群转身逃了。

    黄亭赶到刀把子近前，见他身上除了几道爪痕，倒无大碍。她随手丢了一个净尘术，先将他清理干净，又取出草药，替他包扎。黄亭还未曾开口，就听刀把子问道：“你是修士？”

    黄亭在施法之时，引起灵气波动，黎果也被惊动了。他听刀把子一问，遂开口应道：“不错。”黎果走到刀把子面前，问道：“你体内并无灵气波动，想来不过区区一介凡人。你又是从何处听说修士之名？”

    刀把子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说道：“我是在这里读到的。”黎果灵气一引，将他手中的油布包抓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表皮泛黄的纸书。他大略翻看了一遍，就随手将它丢给了黄亭。

    黄亭瞧了一眼黎果，一时没反应过来。黎果轻轻摇了摇头，他又从储物佩中取出测灵珠，将它也扔给了黄亭，然后说了一句，“自己看看。”说完身形一转，他就去看驴了。

    黄亭接过测灵珠，再翻开书一看，明白了。“这上面记载的是木系功法，你不是木灵根吧。”刀把子闻言一呆，“木灵根是什么？”上面的法术他还记得，叫长春诀。照字面的意思，练了那些法术，能去腐生肌，白骨生肉。他倒是试着练过，却没什么效果，难道这关键就在这个木灵根上？

    经过一番测试，黄亭很肯定的告诉刀把子，他是金灵根，上面的木系法术对他没用。刀把子一听当时就呆住了，他从家里出来，千里迢迢，就想去看看修仙界啥样，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他原本当宝贝似的那本书对他没用？那他这大半年岂不是白折腾了。

    刀把子先是失落，而后又灵光一闪，问道：“这金灵根是什么？难道只有木灵根才能修炼？”此时黄亭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师傅二话不说就跑去看驴了。

    刀把子今年十四，如果他未曾踏上寻仙之路，在他长大成人之后，他就会像他爹一样，成为一名刽子手。这是刀把子他们家的宿命。

    刀家几代单传，每一代都是男孩，每个人最后的归宿都是成为刽子手。刀把子的爹老刀头，他年少时也想过寻个别的活路，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总是连连受挫，最终他也就认命了。

    刽子手负责收割人命，虽说那些人都是官家判了的，可难免会有个疏漏，每个刽子手手上都会或多或少的沾染无辜人的鲜血。

    老刀头心软，他干了十几年的刽子手，手上人命无数，良心上自是不好过。也因此他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若不是受刑的犯人时不时的花钱求个痛快，刀家恐怕早就败在他身上了。

    刀把子手中这本册子，也是一个死囚送给老刀头的。那人自称是修士，说是遭了难，意外杀了人，正巧被官府逮住了，如今判了秋后斩立决。他身无长物，想用自己一生的修炼心得，换老刀头一个恩典，死时让他得个痛快。当时老刀头刚喝了酒，又听那人说什么修仙，长生，他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老刀头酒醒后琢磨了一下，这事甭管真假，暂且让儿子出去试试，若是这小子时运好，没准真能换种活法。刀把子自小就学了一身武艺，老刀头信得过他的本事，更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趁着年轻闯一闯，老了才不会后悔。

    刀把子就这样走上了修仙路，他四处寻访，辗转走了大半年，直到今天碰到黄亭他们，他才算找到门儿。这会儿不厚着脸皮多打听打听，以后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黄亭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跟刀把子说了半天。刀把子听了她一番话，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居然是金系天灵根，忧的是自己手无功法，直到今日还未曾引气入体。这修炼赶早不赶晚，他今年已经十四了，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