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讨厌被人从后颈拎起来的这个动作。
这会又一次提醒我的身高,让我反复地意识到, 除了一些天生种族矮小的地精、臭泥怪外, 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一米六左右的我, 是真的很矮。
矮到连很多幼崽学生都比我高出很多、让我在训斥他们的时候不得不多垒几个凳子,站在上面训才能显得有气势, 而不像是在演搞笑话剧。
记得刚开始在学校教书, 别提一个办公室的好心老师了, 连那些班里的孩子, 看到我抱着备课本和一堆电子作业本在走廊慢吞吞地走, 都会一个错身把我扛到身上, 然后呼咻一下蹿得老远, 送我到教室会飞的种族认为不会飞的走路很累,而行迹敏捷的种族就觉得慢动作的实在扎眼, 虽然能理解他们帮忙的初衷,但我并不喜欢, 所以后来无数次强调后, 我总算是能依靠自己的双腿从办公室走到教室。
这真的不容易。
除此之外, 在上课的时候,我还会刻意模糊那些对教书不打紧的地方,头发每天松垮垮一扎就好, 衣服也是洗好烫好的白衬衫黑裤子, 因为我感觉我是来工作、而不是来卖弄自己的, 我今天的一切不论是学生的尊重还是同事的理解, 都是靠我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没有依靠外表或者种族之类的施舍和捐赠,我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所以,哪怕要被飞鸟的粉丝打一顿或者全网黑,我也丝毫不慌,问心无愧
甚至,我说不定还能趁着涨粉的功夫,推销一下我自己写的中学宇宙物理之十万个为什么,冲一波下季度的教师业绩,能拿个b 我也心满意足了。
这本书是我专门为班里的孩子编写的,距今为止,校内虽然很受欢迎,但在网上的销量一直不行,瓜瓜主任说我写得太严肃了没人看,但是眼下
不就是个趁机狂赚销量的出头之日吗
内心的慌乱和生气被新的希望取而代之,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捂住自己的脸我好歹有个40kg,能把我徒手举起来,就说明对方不是什么善茬,不过挨顿揍能摆脱飞鸟也是挺好的
然而,出乎意料,我并没有被揍。
“”
在拎起我之后的下一刻,那个人,就把我放到了他的怀里
他舔了我。
那种熟悉的、像是在用刺绒绒的软头刷给你轻轻地洗澡,清理皮肤,我感觉浑身上下被温热又带些微倒刺的大舌头仔仔细细地舔舐彻底,把所有污渍、脏痕和废料统统带走这种如同被热水浸透的温暖、还有舔到我的脸蛋时,鼻子嗅到的艾草味道
他一定就是尤利没错了
这样一来,我瞬间就明白他为什么要拎起我因为这样,才能舔到不容易露出的后颈,这里也是容易藏灰的地方,小时候,尤利经常像他的妈妈给他舔毛那样,来我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我认真地舔一遍不干净的地方,才会带我玩。
不过长大后,他就很少会仔细到这种程度了。而且因为狼人的口水闻起来涩涩的,他每次帮我清理之前,都会咀嚼一种叫“艾绒花”的草木果实,这是他的良好习惯。
感觉到熟悉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我顿时放下了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高兴地转过头,搂住狼脖子,先摸了摸他的鼻头,确认那是湿润健康的,才惊喜地道“尤利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就来看你,上次通讯不是说好了吗”
和我一起长大的狼人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黑灰偏深的兽状竖瞳泛着微亮的光芒,那凛韧的淡银颈毛被修剪得很整齐,军服笔挺,在旁人看来,这大概是一个相当注重仪容、高大英俊又威猛冷酷的军官;不过在我来看
当他肃着脸,但第一个看到我回头的下意识反应依然是冲我摇尾巴,它热情到了几乎要脱臼的程度,我也开心地笑出了声,忍不住一个转身,整个人埋头进了他暖融融且油光水滑的厚实毛发里,拼命蹭起了毛茸茸的狼人把那些被怪人包围攻击的恐惧、还有在太空差点爆炸的惊虑全部蹭掉
尤利见我如此依赖他,大概是很满足地眯了眯眼,喉结微动,冲我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是猫科动物通过假声带震动的共腔,一向带有抚慰的意思,是大猫人用来哄小猫幼崽的声音。
尤利在我小时候,特意和猫人学来这种咕噜咕噜的声音,是为了安抚哭闹不止的我,大了他就不太好意思模仿了但对我来说,无论什么时候听到,我都觉得,它充满了使人心脏发软的温柔。
再说句如果被他听到可能会就地打死我的话,其实小的时候,爸爸和哥哥两只大恶魔太冷血,妈妈又不太管我,故而,我反倒是从尤利西斯的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孩童最崇敬的感情。
母爱。
浓烈的母爱。
我甚至没从尤利的妈妈、就是那只经常给我喂奶的大雪狼身上体会到,反而是他的儿子,这只小雪狼总给我一种浓烈的妈妈味儿这才是我学习他汪汪叫、到处胡乱咬人、让他随便舔的真正原因
但我还没活腻,我是绝对不会叫他妈妈的
好几次都嘴贱差点喊错的我心有余悸地想。
而打断这份温情脉脉的母女重逢不,是幼时好友重逢的,是倒在那里,像一株凋谢风信子的飞鸟罗韩。
因为翅膀已经挥不动了,天使扶着地面,正试图起身,间歇地咳嗽了几声。
然后,依靠着他一个人,用固体的墙面把自己撑了起来,目光继而就凉飕飕地望了过来。
好像在说舔啊,继续舔,我就这么看着,有本事你就继续。
明明都死到临头了,还是这么嚣张,这个家伙真的是超级可恨
我咬了咬牙,顿了半响,还是忍住了这波告状。
因为我估计,凭飞鸟现在的这幅样子,但凡稍微被尤利咬一口,让狼人牙齿的毒素渗入血管,他大概就彻底没救了。
虽然飞鸟的表情是真的欠揍,但,像他这种孤高的种族,肯定无法理解兽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于是我打算不理他,那个吻就当区别人和动物的界限有多宽
他不想做个人,可我还是好好做个人。
被毛茸茸安抚了心灵,难得能心平气和的我想了一会后,心里反感是反感,但还是指着飞鸟对尤利说“他受伤了,送他去医院不对,他本来就是从医院跑出来的,要治脑子。你干脆银狼化,带我们去医院,这样路途也不会被堵”
尤利没有作声,只是慢条斯理地看了飞鸟一眼,好似此刻才注意到他,像在看什么路边的野花,又像是能轻轻捏死的虫子,然后,他把头重新转向我。
“莉娅,我这次也带了很多零食,要喝牛奶吗”
他保持着抱小孩的姿势,单手托着我的臀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袋被体温温热的牛奶,给我插好吸管;看我发型乱糟糟的,眉头微蹙,先是将我耳朵上被破碎卫星溅到的灰屑抹掉,这是他刚才没注意舔掉的地方,接着,从自己的尾巴上揪了两根柔韧度不错的狼毫,用它给我扎了一对双马尾,胸腔的咕噜声依然没停
“没事了,”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神色缱绻到令人头皮发麻,让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玩意,尤利说,“不用理这种无礼之徒,帝国自然会制裁他的大胆与叛逆。”
“啊”
不喜欢双马尾、觉得它显得不稳重不成熟的我,立刻把头发重新梳成之前的样子,没计较尤利种种突然把我当孩子看又舔毛又咕噜又给我梳童年阴影发型的,我有点茫然地揉揉自己的耳朵,问他“所以这是出了什么事不就是相个亲被扒皮吗又制裁什么我真没听懂你的意思”
于是狼人又笑了笑,对我说“没关系,莉娅,这些你统统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是如此诚恳,各种行迹温柔至极,让我猜想,是不是我的身份被扒出来后,帝国采取了一定的行动来弥补我名誉上的损失
不过这也不关飞鸟的事啊,他不也是倒霉的受害者吗
正当我为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我却见和我叙旧完毕的尤利突然歪头,肉垫还在我手里,不知冲着哪里,他开口下了一个极为简短的命令
只听他说“动手。”
动手
在这一时刻,沉浸于和狼人妈蹭蹭舔舔的我,才注意到,原来我的头顶,不知何时冒出了乌泱泱一大片的高悬浮军用飞船,它们正极为有序地左右分布,在日光下闪耀着特有的紫亮光辉这并不是白蔷薇军的标徽,而是帝国军特有的典型样式。
很快,伴随着遮天蔽日的天上飞船降落,成百上千个一身黑紫制服的士兵依次跳了下来,层层包围住飞鸟的所在地,他们面容冷峻严肃,一丝不苟,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正位于一旁,用光脑确认犯罪者才必须输入基因串码,军人们的制服上,都印着代表帝国正统军的纹章。
深紫的恶魔翅膀举起长矛这些应该是皇室的军队,如果一般军随意拿它作玩笑,是会被教会绞死的
我看着飞鸟罗韩蜷缩着身体和长长的羽翼,像一头大型困兽般,被人如同牲口一样挣扎无效、强行麻醉,然后装进了关押有翼族的光明磁场牢笼,上了基因锁,这忽作拔剑弩张的氛围让我惊得说不出话,皱着眉看他们三十秒便搞定了对天使的押送,立刻拽住尤利的袖子问他“你们为什么要”
“叛国罪。”
尤利用冰冷的目光看着那边,眼神不再柔和,凝重半响,他慢慢的吐出这三个字。他说“擅自把未婚的珍贵人类女性带出小金牛星的大气圈,哪怕是六翼的天使也必须受到天使审判庭的审判。”
而我被他说得浑身血流一冷,也不再觉得毛茸茸有多暖和了。
因为比起所谓的人类未婚女性,我更在意,是它之前的形容词。
未婚的。
“”
再一次,看着狼人冷冰冰的侧颜,我打从内心地感觉到了
他们和我们的,那些天然的对立。
因为我们是人类,而正又因为我们除了人类以外,什么都不是的这个事实。
“”
单就这个事实,就击败了我想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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