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谷美咲不说话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易怒,暴躁,暴力,伪装,所有的根源,都来自于国小六年级的那一天,那一件事,那一个场景,那一个人,和那一个结果。
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住在东京,时年十二岁的泷谷美咲从没想过自己会面临这么一天。
淅淅沥沥的雨下在东京湾散发着恶臭的海水里,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血水顺着栈桥的木板缝隙,和雨水混合过后淅进桥下的海水中,给东京湾的水增加了一份腥咸和苦涩。
瘦小的身躯躺在栈桥上,右侧的面颊紧紧贴在木板上,蜿蜒而来的血水让她在冰冷中感受到一丝暖意。
然而这份暖意却只会让她的心更冷。
不知道是雨水迷了眼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眼前一片模糊。
母亲。
母亲……
母亲……!!!
她张了张嘴,想喊出声,可是却只喝了一嘴的咸涩。
腥咸的海风卷携着苦涩的雨水,成了她这天永生难忘的夜宵,如鲠在喉,无处发声。
枪声响起的时候,她甚至还一脸麻木地看着前方,她不相信照顾自己多年的叔叔会真的对母亲下手。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熟人之间的博弈,代价更为惨烈。
当时,泷谷源治还被背叛的叔叔的手下绊着,枪声响起后的五分钟,他才刚刚赶到。
然后,不意外地是一场异常激愤的厮杀。
但是泷谷美咲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她只知道等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家医院里了。
然后就是长达五年的自责。
没错,这件事都是她引起的。
如果她当时没有那么傻地信任叔叔,把那个“家”的地址告诉他,母亲和她就不会被人绑架了吧。
如果她当时没有被吓到一声不吭,衣服上的发信器好歹会有点用,母亲和她也不至于就这样被一路顺利地绑到东京湾了吧。
如果她当时再勇敢一点……母亲也不可能就那样毫无抵抗力地被一枪毙命沉入东京湾了吧?!
“如果……如果……”
泷谷美咲鼻尖和眼眶突然充斥了酸涩感,伴随着肿胀感,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灵魂出窍般满世界乱飞,就是不在自己的身体里。
眼眶和鼻腔受了刺激,生理盐水争先恐后地流出,却不知道怎样关上这该死的坏掉的阀门。
“如果当时我能再勇敢一点的话……”
她还在含糊不清地小声说着,并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话语,而是类似于自我审问一般的呢喃。
突然,头顶传来另一个温度。
宽大的手掌在她头顶上揉了揉,安抚的意味十分强烈。
那个人弯了弯嘴角,两片沾了啤酒泡沫的薄唇在泷谷美咲朦胧的视线中一张一合。
有点可笑,却很温暖。
“不是美咲的错,妈妈当时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错的只有我而已,所以,美咲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自由,想做什么就去做,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也许这么说很自私,但是啊……”
泷谷源治又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我也是,很想解脱的啊……”
啊……我又给老爹施加压力了吗?
泷谷美咲在泷谷源治的安抚下恢复了点精神,这么想道。
她重新拿起桌上的菜单,努力笑了笑。
“那我今天要吃空你的钱包哦!”
她多少带了点报复的意味,虽然她并不知道是要报复谁,只不过泷谷源治的钱包肯定是跑不了了。
“我要一份烤A5和牛、一份奶油蘑菇鸡茸汤、一份烤羔羊排、一份煎银鳕鱼、一份蔬菜沙拉、一份意大利肉酱面……还有两杯巧克力芭菲!”
泷谷源治点点头,跟着点了一单一模一样的。
刚拿到组里补贴的泷谷源治大手一挥:“吃不完打包回家,可以好几天不用做饭了。”
***
父女俩打包了一堆食物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为什么是“家门口”而不是“家里”这样的字眼呢?
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没进门。
为什么没进门?
因为门口有人阻碍了他们进门的脚步。
这个人微微弓着背,手里领了个眼熟的盒子,另一只手抄在裤兜里,脖子上的金链子和手指上的装饰戒指在夜里随着角度的变换忽明忽暗。
“相良猛?!你怎么在我家门口……”
泷谷美咲被塞了满怀的纸盒子。
相良猛火大地瞪了她一眼:“老子送你的东西就给我心怀感激地收下啊混蛋!”
泷谷美咲尴尬地撇了撇嘴,用余光偷偷瞄了泷谷源治一眼,推拒:“不不不不用了!我原谅你了!赶紧回家啊你这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家伙!来我家是想剃光头吗!”
好吧,她承认后面的一堆全都是用来掩饰尴尬的废话。
但是鬼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尴尬!
也是挺迷的。
但是相良猛才不会觉得尴尬,他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然后走人。
他从医院出来之后把智司和小早川学打发走了之后就直接来了这里,到现在等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了。
也不是不能先去别的地方,但是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蛋糕到处闲逛,这怎么看违和感都是爆炸的好吧。
也不是没考虑过把蛋糕放在门口就走,但是这一带野猫野狗太多了,万一被流浪猫流浪狗拿走了怎么办?岂不是白费心思!
更重要的一点是,泷谷美咲这家伙,据他的了解,根本get不到他的意思!不当面解释清楚的话那家伙绝对会误会到外太空的!
还有她那个老爹也是!绝对会比她想的还歪吧!
果然,还没等他解释,泷谷源治就已经摆出了一副臭脸,好像在说“不准你拐走我家美咲”!
相良猛梗着脖子,觉得自己头很铁:“钱已经花掉了,我自己是不可能吃的,你不要我就送别人了。”
然后他就后悔了,意识到自己的头并没有很铁。
泷谷美咲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神经,她这一天的情绪都不太稳定,突然暴起也是正常操作。
她突然踹了相良猛一脚,不是那种和朋友之间打闹的程度,而是快要到了打架的力度。
“嘶……!你神经病啊突然踹我!”
相良猛蹲下身去,捂着小腿肚子怒吼。
蛋糕盒被他很自然地放在一边,然后被一只纤细的手慢悠悠拎起。
泷谷美咲再次趁机弄乱了相良猛的头发,然后打开家门,转头看向他。
“我说的话永远都算数,希望你也是。”
“不然的话……”
“你不会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
威胁的话语透过如水月光侵袭而来。相良猛正在揉自己小腿的手一顿,脑内搜索起自己说过的话来。
他对泷谷美咲说过的话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谁知道她到底把哪句放在心里了?
相良猛愣了半天,直到理发店的门都要关了,他才想起来几句比较记得清的话。
大多数情况下,他说话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了,垃圾话更是一大堆,如果不是泷谷美咲逼着他,他绝对不会说出什么一本正经的话的。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你他妈是老子什么人啊,知道了那些事又能怎么样?”
“老子只要有小弟和兄弟就够了,反正像你这种人是不可能理解的吧。”
“要是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从此消失,永远都别再来烦我。”
……
“非要我说对不起你才肯不装傻充楞吗!”
“我家大门和那个铁盒子的钥匙!送你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
“要不是……!我怎么可能被他揍成那样!”
“没什么,就是很不爽而已,你别问了。”
……
“少啰嗦了,你想问什么就赶紧问,问完我就……”
“人设可崩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崩人设也不会一直崩吧,仅限今天。”
“我就是个怂货、孬种。”
“你真的该好好吃饭了。”
“客套话就免了,但是被揍了的事你可以不要再提了吗?还有昨天的事,那个蛋糕就当是我给你赔罪的,咱们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
总感觉……好羞耻啊。
相良猛默默捂脸。
突如其来的尴尬让相良猛体会了一把泷谷美咲之前的感受,然后在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原本他以为会顺势锁上的店门被重新打开。
泷谷美咲从里面探出头,月光和路灯昏黄的光线照在她白得快要反光的脸上,柔和了她瘦削得有些生硬的面部轮廓。
相良猛心里一突,被泷谷美咲放柔的声音拉了过去。
“对了,你应该又没吃晚饭吧?”
相良猛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还真肚子饿了。
他捂了捂胸口,说:“饿。”
泷谷美咲翻了个白眼:你他妈捂的是肚子?
不过她也没忘了本来的目的,还是很自认圣母地邀请他:“晚饭点多了,放久了也不好吃,来帮我们解决一点吧。”
说完便来拉相良猛。
相良猛瞪了她一眼,表示自己不受嗟来之食。
泷谷美咲能理解他的心情,于是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哀求”道:“拜托了!其实我刚刚也没吃饱!你陪我再吃点儿呗?”
“……”
相良猛再次屈服了。
不!这不是屈服!他只是可怜泷谷美咲那家伙顺道陪她的而已!
于是,两人在夜黑风高的十点钟,坐在源治理发店里,摆了张移动式桌子和两张小破椅子,开始了今天的夜宵。
桌上的菜式和周围的摆设极为违和,但泷谷美咲觉得这顿饭作为今天的最后一顿,是个极其令人期待明天的收尾。
虽然这一顿离上一顿结束不过一个小时。
但是,还有什么比请到了欢喜冤家来自家店里吃夜宵更酸爽的呢?
吃完这一顿,就当是他们的散伙饭。
虽然本来他们就不是一伙的。
但是,管他呢。说要一笔勾销的可是对面这家伙啊,这一顿没让他请就算好的了。
——我真是太仁慈了。
泷谷美咲这么想着,用和相良猛同等的速度解决了桌子上的食物。风卷残云,一片狼藉。
相良猛最后喝了一口啤酒,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多谢款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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