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庙位于岚山莲花峰和渡月峰的凹地上,虽然有石板阶梯和山下连通,马车却是上不去的,有些人嫌登山太累,就乘肩舆。也有虔诚者,一级一级台阶全靠自己两条腿走上去。
周绫原本就不是来拜佛的,周夫人又先她一步出行,此刻无人在旁边看管,她便拉着方樱一同坐肩舆上山。到了莲花峰顶,别人汗流浃背,她们二人还有余力在寺庙里闲逛,四处走走看看。
周绫想起方樱对她说的阮明怡不能来的原因,又确认了一遍,“你表妹身体竟然如此娇弱,爬山虽累,但连坐肩舆都不行么?”
说了一个谎话的方樱点头,“她身子本来就弱,又在梁家吹了风……”
话不用说完,周绫就明白了,身子骨孱弱是这样的,在京里也见过,吹风淋雨在别人都是小事一桩,在她就是天塌般的要命的事了。程家的孩子就没有身子骨弱的,程家的长辈们全都不喜欢弱质芊芊的女孩子。表哥对这样的娇娇女也向来敬而远之。
周绫很满意。她跟知客僧打听到,她娘周夫人此刻正在正殿后面的法堂中听住持和尚诵经布道,便拉着方樱穿过月亮门找了过去。
方樱心中很是忐忑与不解,大和尚正在诵经,岂是她们能够随意打扰的?周夫人怕是会不悦。
周绫当然不是来找周夫人的,她要找的另有其人。
那人站在影壁前面,背负着双手,正在观瞧着刻在影壁上的一篇经文,墨色长发束起,面容冷峻,肩宽而腰窄,一袭玄色暗金竹纹直缀英气逼人。
方樱看见他,小小惊呼一声,连忙松开周绫的手,避到了一边。退回影壁前的最后一刹那,方樱瞧见他掀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方樱捂着小鹿乱撞的胸口靠在了影壁的这一边。
周绫走过去,先向程荀打招呼,问里边的情形,随后状若无意地开口,“早知道和你们一起来好了,本来约了阮家花圃的两位小姐一同玩,结果……”
程荀转眸看了过来。
周绫装作没看见,道,“结果只接到一位。阮家那位病了。”说着摇了摇头,非常不理解, 捏着手指头比,“就吹了这么一点点风,就出不了门了,我还以为这小镇上的姑娘都身强体健呢,居然比京中的小姐还要娇气!”一边啧啧摇头,一边偷眼观察程荀。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不防程荀也在看她,还来不及躲闪,就见程荀收回目光转身走了,留下一句,“你好像很闲,姑母正在为花朝节的事烦心,不如我跟她提一句吧。”
“你!”周绫气得刚要大叫,一眼瞧见她娘周夫人的身影,连忙憋了回去。
周夫人程氏身材高挑,仪容雅秀,很是虔诚,向住持了因大师合掌致礼后,才搭着程荀递上的手臂,一级一级台阶缓步而下。
程荀说了一句话,程氏略显惊讶,抬头向周绫这方看了过来。
定是在告状!
周绫心中恨恨的,提着裙子迎了上去,正要分辨说自己不闲,一点没空,什么忙都帮不了。
程氏嗔怪道,“你这孩子!带了朋友过来,怎么不给娘介绍一下呢,太失礼了。”
周绫的话就卡在喉咙里,拿眼瞪站在一旁的程荀,程荀视若无睹地告退,先行下山安排回城的车马去了。
这边方樱走出影壁向程氏问好,偷眼打量并没有看到刚刚的那名少年,心中不免一阵失落。但知州大人的夫人就在眼前,不能有丝毫的怠慢,便打点气全副精神来小心回复应对。
程氏将门之女,幼年也曾习得一些强身健体之术,下山这几步路对她来说不成问题。一边缓步慢行,一边同方樱说话。
她最近一直在为办好花朝节做准备,听说方樱是阮氏花圃的小姐,她丈夫的烦恼就是阮氏花圃帮忙解决的,于是便关切地问阮氏花圃的情形和准备情况来。
然而,这些方樱并不知晓。
她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几句,程氏便听了出来,便不再问,只道,“这次扑蝶会,阿绫的爹爹一直在为举办之地烦忧,多亏了你家仗义出面,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都很感谢。”
方樱连忙说,“夫人您过誉了,这都是民女一家应该做的事。”
似乎有些单薄,又道,“民女虽然年纪尚幼无甚见识,但我知道县里的城墙早就应该修缮了。只要城墙修好,就算真的有战事发生,城墙坚固也可抵挡一二。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是大人和夫人为百姓着想,身为百姓,我家为周大人分忧也是分所应当的呀。”
程氏本来不过是对之前那一番没有得到明确回答的问话做一个结尾,实没指望这位闺中少女能说出什么来,不想却忽然听到了这样一番既情真意切又不卑不亢的话语。
当下不由得多看了方樱一眼。
周绫也对方樱刮目相看。她是为了阮明怡才接近方樱,此刻不禁生出几分真正想要结交的心思来。
方樱察觉到了她们赞赏的目光,面色如常,脚下平稳,胸口却咚咚跳个不停。
心中自得的同时也不禁佩服起娘亲来,这周夫人之前对她的态度已渐而冷淡,这一番话说出来立刻就让她变了眼神。
就连周姑娘对她也更热络了。
唯一可惜的是刚刚那位少年并不在旁边,否则的话,他定也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想到那位少年,方樱的胸口不禁跳得更急更响。
山路漫长,方樱一遍遍回想她躲在影壁后边偷看到的情形。
他和周姑娘毫不在意地说话,又与周夫人形容亲近,看样子似是周姑娘的兄长。可她并未听闻过周大人有儿子,那么他便只剩下周夫人娘家子侄一种身份了。
周大人甫一上任,便有了关于他的传言。都说周大人虽是出身平平,但岳家却不同凡响。周夫人出自京中名门,身世贵显,否则前几任知州怎么都拿不到的修城墙的银钱,周大人人还没到,那钱款就已经拨下来了。
那么,那位少年……
思及此,方樱只觉得一颗心好像高兴得都要飞出来了似的。
今天莫不是她的幸运之日么!
然而,登上马车后,她的想法便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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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驶动,周绫又提起阮明怡来。
“我和我娘来的时候,外祖母派了一位精通医术的嬷嬷随行。你妹妹这样娇弱,一定让你母亲操劳许多,不如让她去诊治一番。”
方樱吃了一惊,连忙推辞,“那太麻烦了,我们可不敢当。”看周绫很坚定的样子,想了想,道,“我表妹身体比常人弱,从小便是如此,家里请的是看熟了的大夫,所开的药也还对症,只是需要将养一阵,并不需要劳烦贵府嬷嬷了。”
周绫点了点头。有点失望。
如果不能让人去看病的话,就不能知道她生了什么病。表哥最是讲究眼见为实的真凭实据的,这可怎么办呢?
咦!也不一定!
“也就是说你妹妹这个是比较罕见的病症咯?”
方樱连忙点头,“确实不是很容易诊断。”
周绫一拍手,“那太好了!快告诉我是哪家医馆,正好最近我也有些小问题,也想看一看呢!”
方樱头都要大了。
“那位大夫是位老先生,虽说医者父母心,但毕竟男女有别,你自己一个人去不好吧。”
“这有什么!我可以把他请进府里,由母亲安排便好,快嘛,告诉我吧!”
可没有的事方樱怎么告诉她呢?
方樱从来没有这么为难过。随便说一家,周姑娘一问便会穿帮;如果不说,周姑娘又殷切期盼地看着她。
方樱咬了咬牙,抬起眼睛,用哀恳无奈的眼神看向周绫。
周绫一下反应过来,“你骗我?”
方樱垂下头,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实在是对不起,看你这样盼着明怡来,我不想让你失望……”
周绫的脸沉下来。
“你表妹她有别的安排?”
方樱忙抬头,连连摆手,“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周绫笑了,笑意却不达眼角,“你说吧,我又不会怪她。”
方樱懔然,事已至此,就算是编也得编出一件事了。
轻声道,“她去了花圃。”
去花圃,若是回到家,阮明怡在家便可说她回来了。若是她不在,就更是正正好好。
周绫重复了一句,“花圃?”
好像是不太相信,方樱便补充,“明怡她自小就爱花,因为这个还得了一个‘花痴’的雅号。”
周绫点点头,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却是有州府衙门下级官员的家眷也要去花神庙,认出了周家的马车,两车彼此停下问好的。
周绫便附在织锦耳边说了几句话,织锦下了马车,向程氏的马车而去。
周绫道,“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你表妹既然如此难请,我便去花圃见识见识好了。”
方樱愣住了。
周姑娘到底对小花痴是有多强的执念啊!为什么非要见她不可呢?
她想要阻拦,“万一我们到了,她回去了呢?”
周绫笑,“你真以为我要去见她呀!我跟你开玩笑呢,她回去就回去她的嘛!阮氏花圃这么有名,我早就想去看看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会呢。”方樱勉强笑道,目光看向窗外,心里七上八下的。
唯一能稍微令她这种心情得到缓解的是,她听见织锦回禀时称那少年为表少爷,而接下来去花圃的路上,他将跟车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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