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娘,你说这园子西边有一片千瓣胭脂林,我想去看看,行吗?”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说话的少女,目光中夹杂着惊讶、不解和鄙夷。
今儿这赏花宴,是周大人的千金亲自主持招待的。
周姑娘提了两个地方赏花,园东边的杏树林和园西边的桃花林,其间园东边被着重提起。
识相的都听得出来,周姑娘想去杏树林赏花,桃花不过是顺带脚一提。
受邀做客,哪个是真来赏花吃饭的,自然是客随主便,全听周姑娘的意思。
万万没想到,真有人不上道。
阮氏花圃的花痴小孤女,阮明怡。
有人嘻嘻笑,准备看热闹。
也有人偷偷看向周绫,想看看这位周大小姐要怎么处理这事。
要说周绫到底是知州千金,京城里来的果然不一样,她嫣然一笑,唤来婢女红萱,命她即刻着人去桃林布置布置,布置好了再回来这位接与众不同的阮家姑娘入席。
众人不禁目露同情。
现在去安排,什么时候安排好可是说不准的。说不定今日这小花痴的午膳就是西北风了呢。
周绫没管她们想什么,三言两语安排完,又想起一事,目光扫视众人,问:“阮姑娘一人过去也孤单,有没有哪位姐姐想一起去呀?”
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听得众人心里一麻。
妈耶,开什么玩笑,阮明怡那是听到花就犯傻,谁还会傻到去陪这么个不识相的吹冷风!
然而,又一件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州府衙门上梁主簿家的梁大姑娘犹豫片刻,说道:“周妹妹,明怡一人过去到底不好,我陪她去吧。”
众人瞬间看不懂了。
周大人上任半年了 ,父亲是上下级的关系,以往梁大姑娘也是以周姑娘马首是瞻,今天怎么忽然维护起阮花痴了呢?
明怡?
叫得多亲热,不知道的都得以为她和小花痴的关系很好呢。
可谁不知道两年前那件事,因那犯事儿的管事跟梁主簿沾着远亲,背地里梁大姑娘没少编排小花痴。
难道周姑娘真这么大度宽和?
这么一想,就都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周绫没给她们犹豫反悔的时间,向梁大姑娘点点头,直接起身准备领其他人去杏花林。
谁知这时阮明怡又开口了。
她拉着红萱说:“我、我不用吃东西的,我现在就跟姐姐过去。我只看花,真的。”
真是花痴,生怕她们一走,她被忘在这儿,哪也去不了似的。
直觉还挺准。
周绫笑笑,看向红萱,“听阮姑娘的吧。只记着一件,西边园子僻静,带着客人莫要走远。”
红萱神色一凛,明白了自家姑娘话里的意思,引着阮明怡和梁大姑娘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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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花厅到西边桃林的路并不远,寻常人走过去也不要多久,但侍女红萱却几步一停,停在一处,便解说一处,把一段短短的路程走得零零碎碎。
阮明怡乖乖地跟着她,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满足的笑,特别有耐心,和早前在花厅里唱反调的模样完全不同。
反倒是梁大姑娘抱着肩膀,冻得哆哆嗦嗦的,有点急。
“我说红萱姐姐,这桃林还有多远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啊?”
早春天气,乍暖还寒。
这些小姑娘爱俏,出门做客提前换上了轻薄的春衫。颜色鲜亮是鲜亮了,在花厅有火盆烘着也还好,到了外边可就遭罪了。
倒是这位阮家姑娘,别看说话好像有点傻,却穿的厚实,脖子上还围了一圈白绒绒的兔毛领,看上去就暖和。
红萱正要回答,忽然看见阮明怡闭上眼睛,仰起头,小鼻子动啊动的,在空气中嗅了嗅。
“到了到了!”
她张开眼睛,眼睛亮闪闪,脸颊也不知是冻得还是高兴的多添了两道红晕,看上去粉嫩嫩软绵绵,像只闻到了肉骨头味道的小毛毛狗。
小毛毛狗阮明怡撒欢似的绕过假山,一阵风吹过,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绯红色的花海中,高兴得呆住了。
梁大姑娘撇撇嘴,捂着肚子走过来。
“红萱姐姐,我肚子痛,这附近有没有解手的地方呢?”
问清楚茅房的方向,梁大姑娘快步离开,留下红萱看着阮明怡。
阮明怡呆立片刻,就张着手臂在桃林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抱抱这棵树,一会儿抱抱那棵树,像是跟这些树都是很久没有见面了,在打招呼问好呢。
红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要说阮氏花圃,那是鼎鼎有名的。她跟夫人小姐来此不久,也常听人提起。
但这花圃有一怪。就是什么花的都有,什么花都卖,唯独没有桃花,不做桃花的生意。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以前红萱觉得不太可能,哪有这么任性的花圃呢?
但现在看阮家姑娘这个样子,心里信了七八分。
站了一会儿,红萱觉得有点冷。梁大姑娘去解手,迟迟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想了想,红萱走到阮明怡身边。
阮明怡正站在一棵三人高的桃树前,仰着头,看着那如一团红云似的花树树冠出神。
红萱说:“阮姑娘,这林子冷飕飕的,我去搬个火盆过来给你暖暖手。”看阮明怡没反应,又叫了一声,“阮姑娘?”
阮明怡这才回过神。
“哦哦,你去吧,我自己在这儿没问题的,我不冷。”说着还用小下巴蹭了蹭脖领上的软毛。
她的皮肤比那白兔毛还要白上一分,雪团似的,乌黑莹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分外可爱。
红萱心里一软,便指着桃林外影影绰绰的小院儿,又加了一句:“千万别过去那边,别看桃花开得好,里边的人可招惹不得。”
她说的郑重其事,阮明怡不禁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一眼。点头道,“这儿很好了,我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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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好久不见,你们好吗?
阮明怡犹记得小时候。
春天看花,秋天吃桃果,桃果清甜多汁,咬上一口,整个嘴巴都是甜的。
夏天的时候树干会流汗,甜甜的。不过娘亲不让她舔,逮到她伸小舌头就要训她一顿。
桃花的花瓣还能治病。
小的时候肚子疼,娘亲就把桃花晒干了,碾成粉末给她冲水喝,喝了肚子就不疼了。
娘亲还喜欢把桃花摘下来,夹在父亲的书里,过几日取出来,到了冬天就用粉面糊糊粘在窗户纸上,画上桃枝,一整个冬天屋子都鲜艳漂亮。
阮明怡伸手抹抹眼睛。
看到桃花桃树,她想的是娘亲,根本不是别的什么人。
等红萱姐姐回来,她就去找舅母,回家后便给表哥写信说明这件事。她会说服表哥的。
阮明怡挥手,向一棵棵花树告别。一阵风吹来,片片柔粉色的花瓣落下,落在她的额头和鼻子上,像是在温柔地回应她。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进了阮明怡的耳朵。
哗啦。一声。
哗啦。又一声。
阮明怡愣了愣。
这……是泼水声吗?
不会是在给桃树浇水吧?!
可这样的天,人冷得都要烤火盆,若是给树浇水,岂不是要冻死它们吗?
不行,必须阻止她!
阮明怡循着声音急匆匆地朝桃林边的独立小院儿走去。
站在院门口,阮明怡张着嘴巴,惊呆了,之前想好的阻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确是有人浇水,在院子里,但不是在浇树,是在浇人。
哗啦一声,又一桶水被他从头到脚地扣在自己头上。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身,额前的长发还在滴水,脸色青白,衬得被水洗过的眉眼更加鲜明。剑眉极黑,凤眼都似沁着冷气。那湿透的衣裳,紧贴在宽肩阔胸和劲瘦的腰身上,向空气中蒸腾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来。
阮明怡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当那是个男人的认知渐渐在她脑袋里清晰起来,她已经下意识地跑了起来。
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乱跳,嗓子像着了火,怕后面的人追上来,却忙里出错,左脚绊右脚,扑通一声摔在了桃花林里,惊飞了栖息林中的几只鸟雀。
扑棱棱的声音,倒让她清醒了一些,暗暗嘲笑自己。
不怪表哥总说她是耗子胆。
有什么的,这可是知州大人的宅子,就算是有男人,也不会是坏人。
阮明怡坐起来揉着脚踝。心里想是那么想,却不敢回头,自欺欺人似的,只竖耳朵听到底有没有人追上来。
没有,真没有。静谧的桃花林温柔美好,似乎连花瓣随风离枝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呢。
阮明怡这才惊魂未定地爬起来拍衣裙上的土,一边拍一边嘲笑自己。
哈哈,大惊小怪了吧。
正笑着,笑容忽然僵住了。她的视野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双金鹤云纹皂靴。
犹在滴水的长袍直缀,窄腰宽肩……
“唔!!”
尖叫被捂在口中,背撞上了树干,红雨落下来,隔在她和那人之间。
“嘘!别叫!”
阮明怡恍惚了,分不清自己在哪。
噩梦阴魂不散。
那人粗重的喘息声又回荡在耳边,浓重的汗腥味冲入鼻腔,令她几欲作呕,而那双在她身上乱摸,又桎梏她的铁钳似的手,无论她躲到天涯海角,如何用力地挣扎也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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