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区极少见地装了电梯。陈原帮刘英止拿着背包,一边抱怨:“你的包怎么这么沉。”
“嫌沉你就不要礼物。”刘英止拉着行李箱说。陈原立刻变了脸,满脸堆笑,“别别别,我身强力壮,一夜五次,区区背包算什么。”
刘英止回了一个眼刀。陈原的父母、刘英止的爷爷奶奶和小叔一家都在前面,让他们听见了可不好。
陈原才收声了没多久,等上了电梯又说:“不对啊刘英止,你送我礼物也应该,就知道把我扔在北京,在国内建药厂的事你也不管。”
“我管什么,”刘英眨眼,一脸无辜,“我只是一个可怜又无助的科研人员,被黑心资本家压榨的牟利工具。”
陈原差点被气死,伸出魔爪掐住了刘英止的脸,“你等着。”
刘英止回以微笑。
爷爷奶奶专门给刘英止留了一个房间,房间里的家具书柜小摆设都与从前无二。立式钢琴被布罩上,露出部分典雅的红漆。这架琴购置于文/革时期,旧货行里有的是人想要低价脱手惹祸的钢琴,爷爷奶奶给他买下了这台极好的德国琴——听起来疯狂得过头。
“这架琴请人调过音。”奶奶的灰色长发简单地盘起来,“可惜广州的雨季湿气重,可能音不准。”
刘英止放下行李试音,音色和音准的确比不上刘英止拿获奖奖金买的施坦威钢琴。那架琴常年处于恒温恒湿环境,比人还娇贵,美妙的音色像纤弱的贵族小姐,远没有这台立式钢琴平易近人。他想了想,不知道弹什么,随意弹动,手掌中流出《南屏晚钟》的涓涓旋律。弹完了奶奶又念了他几句,“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待客的礼数。把朋友扔在客厅做什么?还不快去作陪。”
“知道了。”回来了还不到两个小时,刘英止就从宝变成草。而爷爷在外面笑眯眯地望着他,“英止,快过来,你看爷爷是不是很帅。”
惊,惊了!刘英止震惊地看着爷爷带上陈原送的哈雷墨镜后一键变身为超酷白发霸道总裁,已经无力吐槽。陈原的父母也送了家乡土特产与当地特色点心,收到刘英止送出的虫草和燕窝的保健品作为回礼。由于礼物贵重,陈原的父母按照中国式社交潜规则打了一套中国式太极:“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不能要。”陈原翻了个白眼,攀上刘英止的肩,“爸,妈,我和刘英止熟得连他腰上有个痣都知道,现在都见了彼此的家长了,别客气了。”
我ball ball你做个人吧。刘英止被陈原暧昧的话气得太阳穴都在跳,便把被一月份的风吹冷的手伸进对方的外套里,贴着陈原的腰间,冻得陈原直发抖,只好讪讪地放开了刘英止的肩膀,“手这么冷,早知道给你买手套,省钱。”
刘英止正想修理他,小叔的女儿笑嘻嘻地抱住刘英止的腰,“哥,有没有我的礼物啊?”
小叔的女儿上了初中,是与刘英止最亲的同辈。“有,给你。”
小孩子喜滋滋地跑到一边打开礼物,只见是一本英汉词典,不禁垮下脸,“哥,我春节作业够多了,你还来……”
刘英止安慰地摸摸小姑娘的柔软黑发,“里面还有惊喜哦。”
她打开来看才发现,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里的游戏机!
“哇!”小姑娘的眼睛闪闪发亮。
刘英止被小姑娘惊喜的眼神逗笑了,“可惜是英文,想玩就用词典查词吧。”
小叔扶额,“英止,你可别太宠她了,她现在真的是无法无天。”
小叔是刘英止的母亲的弟弟,按道理刘英止不该叫他小叔,应该叫他舅舅。只是小叔是外公外婆的老来子,比刘英止也大不了多少,小时候的刘英止甚至叫他“哥哥”。叫舅舅他自己倒嫌老,最后定下来让刘英止叫他“小叔叔”。但刘英止倒是称呼小叔的妻子为舅妈,“舅妈都没说话,小叔你可别欺负小妹。”
“都说了不是妹妹,晓燕是你表妹……”小叔被刘英止搞得无语,“还有,我的礼物呢?没有礼物今年就不给你利是了。”
“……小叔,我都二十多了还收利是?”刘英止从袋子里拿出一卷画轴,“后仿的宋画,有没有年代我也看不懂。奶奶,这是给你的。”
奶奶挑眉,“呀,你就这样拿个塑料袋装着画带回来啦?好歹也要拿几张报纸垫吧?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这榆木脑袋,有这份心都了不得。”
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刘英止心里嘀咕,又掏出来一瓶红酒,“爷爷,法国红酒,典型旧世界风味,资本主义酿酒技术。”
爷爷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好,这么多年我还没喝过洋酒,不知道和朝鲜战场上缴获的的那什么Jack Daniel's有什么区别。”
刘英止抽了抽嘴角。区别大了去了,一个是美国威士忌,一个是法国葡萄酒,能一样吗?
奶奶见了又说:“这是整了个百宝袋?红酒和画放在一起,用我的学生的话说:I服了you。”
连奶奶都能说句中不中洋不洋的英文。果真是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刘英止一回家就被全家人噎了一句又一句,真是走霉运。
刘英止又从“百宝袋”掏出了一盒首饰,“舅妈,这是一对南洋珍珠耳饰。”
舅妈性格内向,只不过是娴静地微笑,“谢谢。”她接过首饰盒,不禁好奇地打开看看,果真是珠光宝气。这一对珍珠光泽极强,直径有九毫米左右,甚至更大些,且是正圆。耳环造型简洁,并非是坠着或用个花托把珍珠嵌起来,说是耳钉更确切。但这朴素的美丽已经足够华贵。
“我的呢?”小叔有点等不及了,往刘英止的布袋探头探脑。刘英止不再吊他胃口,只是调笑道:“唔该细叔畀多点利是,免得太蚀本。”(麻烦小叔给多点红包,免得太亏本)
“细叔一向钟意你个醒目仔,唔使讲咁。等你结佐婚,细叔就透啖气,给晓燕储啲散使钱。”(小叔一向喜欢你这个聪明仔,不用讲啦。等你结了婚,小叔就松口气,给晓燕攒点零花钱。)①
刘英止拿出日文包装的随身听,眨眨眼,“睇来我下半生系拿定细叔的利是。”(看来我下半辈子是拿定小叔的红包了。)
小叔翻了个白眼,“刘英止,你真系得意啵,连孤独一世都讲得出,就为了拿利是啊?当然系结婚时畀你的红封更大啦。”(刘英止,你真是可爱啵,连孤独一世都讲得出,就为了拿红包啊?当然是结婚时给你的红包更大啦。)
刘英止眼睛里的暖暖笑意模糊地透出他唇边孤独的冷淡意味。他笑而不语,柔声向不懂粤语,满脸茫然的陈原一家道歉:“不好意思。”这一次无需陈原出声,刘英止便把备好的礼物递给对方,“Zippo打火机。上飞机时把内胆扔了,现在用不了。”
这款打火机是日本的限量版。收人手软,听不懂刘英止与小叔的粤语对话的陈原也不再追究,讲起了在香港的见闻。“这次去了公司在香港的办事处,真是开了眼界。大大小小的帮派,比大陆严打之前还乱,港英政府的警察屁事都不顶。什么山鸡哥浩南哥的,呵呵。”陈原吐槽一番,“晚上和人去大排档吃一次饭都他妈地遇见黑帮群架,那些CIB②,O记③到底在干什么?”
陈原是被吓得狠了。他是北方人,粤语半句不懂,来香港前还以为香港像台湾一样人人都讲国语。来香港后听见粤语立刻蒙圈,总算知道为什么公司在香港给他找了个助理兼翻译。幸好陈原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港英政府接触时就操着一口对比美国其他口音带点英国腔,永不发r的波士顿英语;和香港本地华商打交道,父亲、爷爷辈都是大陆人,说国语也听得差不离。没想到晚上肚子饿跟人一起吃宵夜都能吃出事,被小混混当着面骂“捞仔”④,气得陈原差点加入混战。但一看混战中两个帮派被砍得见血的伤员,再不冷静也冷静了下来。
刘英止和陈原聊着各自的工作与见闻,两家人也聊得不亦乐乎,颇有点“通家之好”的意思。等谈到尽兴,又加上之前的种种礼数人情,已是下午五点多。刘英止问了一句,“订了花园酒店的年夜饭吗?”
陈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我爸妈就住在花园酒店,当然订了。离六点三十分不久了,现在去吧。”
刘英止本想穿着西装就去,奶奶却觉得不是大红不够吉利,硬要他换一身红的。这身西装确实穿得不大舒服,亦有点皱。刘英止从善如流,换上深红色风衣,灰色高领毛衣。这件毛衣的领子特别柔软蓬松,出门时就为刘英止挡住了广州一月的寒风。
刘英止被冻得吸了吸鼻子,小区应该给楼道装中央空调。
等杨锦荣在花园酒店的后花园遇见刘英止,最鲜明的竟是对方俊秀的脸上红彤彤的鼻尖,而非柔和的着装风格与刘英止冷淡的眼神之间充满张力的矛盾。
刘英止的昳丽形貌让人过目不忘,在暗沉的天色与湖边水波微光的交映下更加……美丽。并非阴柔也并非阳刚,只能以美丽形容的美丽。刘英止望着他,站在湖中颇有野趣、以一块块浮出水面的平整石头组成的小路上讶异片刻,似乎烦恼着两人相遇后该怎么走。随后刘英止转身径直走向湖边的另一端,杨锦荣这才能继续前进——刘英止原本挡在杨锦荣的路上,但湖心小径的石头并未宽到能二人并列,强行踏上非常容易打滑。
“谢谢。”杨锦荣在沉默中开口,是字正腔圆的国语。刘英止懒散地回了一句,“不用谢,阿sir。”
气氛突然凝滞。杨锦荣望着刘英止的背影,“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刘英止转身,挑眉,“拜托,你的站姿就很警队啊。而且……”刘英止露出狡猾又甜蜜的笑容,“猜猜又不会怎么样。被我猜中了吧。我还敢说你是来赴宴的,说不定是和公安打交道呢。这个有没有猜中?”
杨锦荣望着刘英止像孩子炫耀糖果似的笑容,困惑地发觉对方是真的只是觉得有趣才说出来的,而且也的确猜中,“你猜中了。”杨锦荣此行从香港到北京,又从北京回广州就是为了维系与大陆的关系,顺带处理一些香港与大陆的政治问题。杨锦荣连微笑都冰冷,有种蔑视一切的气场,看起来像翡翠台放送的警匪剧反派,“你的名字是?”
“刘英止。你呢?”
杨锦荣推了推眼镜,文雅得冷冰冰,像刀刃的冰凉,善恶难分。
“杨锦荣。”
①广东部分地区的传统是给红包给到结婚。
②刑事情报科
③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看多了TVB剧大家都懂的。
④粤语里指外省人,有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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