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了世界记录后,这具被构建出的新身体的衣服口袋里被各种各样的公民证件与少量纸币填满。刘英止找了一个档次一般的茶馆要了隔间,一壶茶和报纸,随后静下心阅读报纸上的字句。
“EU研发新式武器……”
“神圣不列颠公国侵犯我国北部……”
“工人罢工……”
这个世界的局势看起来是以三个超级大国为核心,其他的独立国家寥寥无几。而中华联邦似乎处于衰落之中……这古老国家的余晖即将落下。
但刘英止丝毫不可惜。他走向明亮又鲜红的雕花窗框,处于二楼的隔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街道,贫穷的人们的衣着一览无余,即使这里是整个联邦的中心——洛阳。
中华联邦得到的如此之多,却吝惜给予人民一丝一毫。
“皇帝……”联邦与皇帝实在不搭调,所以,这里实行着君主立宪制吗刘英止想着,拂过窗棂,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衣饰也变了样。不是劳动人民的短打,反而是对比普通人有几分华丽感的长袍,素雅的淡色比起其他达官贵人的审美显得非常正常。
就算不用看背景资料他也猜得出自己一定是中产阶级。其实他倒想更接近劳苦大众。刘英止翻了翻资料,不晓得到底是立方体的恶趣味还是处于未知考量——刘英止成了图书馆管理员——现在已经升职到图书馆副馆长。
二十四岁的图书馆副馆长?假如刘英止还是图书管理员,这种处境和某伟人的早期经历非常相似:在图书馆里潜心学习然后走革命路线,让图书管理员的威名传播到整个世界……
他不敢再想下去。有某个神秘而未知的亲切女声似乎在告诉他:“崽啊,小心政府和谐大军跨次元追捕啊。”
刘英止把资料叠起放进报纸之间的夹层,叫店小二结账。接下来他打算去买书:回图书馆当然可以,但副馆长借书而且借的是科普性质的书籍就有些奇怪了。
书店狭小,大部分主顾都是军校或者大学的学生,刚过24岁的刘英止靠着脸在这群年轻人中毫无违和感。他拿下书籍,在他人看来只是迅速地翻了一遍,书籍里混乱的政治思想仿佛被他人强行插进历史进程,君主立宪制、共产主义、扩张到不可思议的领土……一切都在混乱中强大而繁盛起来。
不可思议的混乱与古怪。刘英止盯着所谓的“君主立宪”思想的起源居然是曹操将天子变为了礼法象征后沉默地合上书本。
“……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是要好好了解这个世界。”无论是开始各种各样的社会调查还是开始寻找志同道合的同志,甚至是创建一个组织必须的财政收入,刘英止必须尽快开始。
图书馆副馆长是一个比较清闲又便利的职务。他抬起头,望着周围年轻的面孔,“年轻人……”
年轻人拥有整个世界。
中华联邦里比较进步的势力就是反宦官势力。反宦官势力基本由地方政党与地方军队组成——特别是军队,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给人民提供一个可能的上升渠道的地方了。
军校、大学……总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刘英止与一个军校生擦肩而过。
不管做什么,都得调查才有答案吧?
军校生看见了刘英止模糊不清的匆匆侧脸,下意识地转头回望,追寻片刻间印象深刻的坚定眼神。
“你怎么了?”旁边的人拍拍他的肩。军校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寻什么,“你看见了那双眼睛吗?”
“什么?”
“刚刚那个人的眼神。”
美丽又可怕。
对这一切轻蔑得像是某种怪物的眼神。
消失在街道尽头的刘英止被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所投下的阴影隐蔽。
也遮掩了他对这一切无礼到蔑视的眼神。
汗水与鲜血为这古老帝国积蓄的一切,全部被高高在上的肉食者挥霍一空。从阿拉伯半岛的退缩,神圣不列颠公国的蚕食,这帝国正一点一点沉入夕阳的余晖下,在地平线下埋藏过去的一切辉煌。平凡人在这光辉下,却被光辉制造的阴影覆盖。有很多人试图给自己的行为一个名义,无论是反宦官、清君侧,还是从故纸堆与人们记忆中毫不褪色的伟大人物之名作为名义,将死去的精魄召回人间,他们从未试图凝视真实不虚的人民,而是轻蔑于他们沉默的麻木与忍耐,借他们之名行一切罪恶之事。
直到有谁看见这绝望的黑暗,仍然选择用无用的叫喊惊醒装睡者。
刘英止接触的工人阶级与上等人的不同不仅仅是经济与社会地位。和文雅的图书管理员刘英止的口头语非常不同,工人们有自己的一套表达。但他为了做社会调查在工人阶级里混了一个月,说起话来假如不看刘英止年轻俊秀的脸,和熟练工人没有任何差别,避免了社会学学者与调查对象常见的隔阂。
刘英止揉了揉额头。在中华联邦花费的时间比他预计的很可能要多得多,这样看来把这个世界建设为组织在异世界的后勤基地和攀爬科技树的实验品更为划算。这个世界的政治局势不算复杂,科技水平比现实更高,时间流速可以随意调节。不仅如此,这个世界与现实的联系仅仅与他自己有关,单向可控,不必担忧该世界对现实发起袭击与战争。
以上的思路冷酷且过于利己,却是现实世界在弱小的现状中最优的选择。和另一个世界进行不平等的援助,援助者与被援助者不可能是平等的,中华联邦所在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相比占据了更多优势,更可能控制现实世界。而地球在强大前绝对不能认识到自己不是孤独的,而且有可以依赖的盟友——对于弱者反而是危险的讯号。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一点非常切实。世界与世界之间真正的合作时机尚未成熟。
直到某一天,这些以科技为基础的世界才会基于同一个以消灭魔法议会为目的的目标走到一起。
那时候就该叫做多维宇宙共同体吧。
预计到花费的时间后刘英止已经把时间比换成了一天比十年。立方体在设置时间比例时警告声不断鸣起,这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比例了。不仅仅是模糊的记忆与回到现实时奇妙的时间差异感——
人的意识,是有寿命的。精神力可以延缓意识的衰老,但假如刘英止不停地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异世界,在现实世界的某一天,他很可能因为意识衰老而猝死。
唯物宇宙和唯心宇宙不同,这里的规则可不会允许人类永生不死。
刘英止抚上刚刚写完的一大打书稿,《中华联邦的各阶级分析》和被他魔改过的资本论。
来到中华联邦的第二年,刘英止注视着窗中自己的倒影。
“我的人生还有多久才会终结?”
他还要走多少路,才能看见一个美丽的世界?当人们直面黑暗,即便他确信穿过黑暗的道路后一定有着光明,光明就在黑暗身后,他仍然会感到困惑与疑虑,他甚至会动摇,会害怕……
没有人会对未知毫无恐惧,没有人在知道将来的牺牲与付出却不一定换来幸福后仍然义无反顾。
但他会做的。
刘英止记起他曾读过的一首诗。①
“我看见一所大楼。
正面一道窄门大开着。门里一片阴暗的浓雾。高高的门槛外面站着一个女郎……一个俄罗斯女郎。
浓雾里吹着带雪的风,从那建筑的深处透出一股寒气,同时还有一个缓慢、重浊的声音问着:
‘啊,你想跨进这门槛来作什么?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你?’
‘我知道。’ 女郎这样回答。
‘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
‘我知道。’
‘跟人们的疏远,完全的孤独?’
‘我知道,我准备好了。我愿意忍受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打击。’
‘不仅是你的敌人,就是你的亲戚,你的朋友也都要给你这些痛苦、这些打击?’
‘是……就是他们给我这些,我也要忍受。’
‘好。你也准备着牺牲吗?’
‘是。’
‘这是无名的牺牲,你会灭亡,甚至没有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尊崇地纪念你。’
‘我不要人感激,我不要人怜惜。我也不要名声。’
‘你甘心去犯罪?’
姑娘埋下了她的头。
‘我也甘心……去犯罪。’
里面的声音停了一会儿。过后又说出这样的话:
‘你知道将来在困苦中你会否认你现在这个信仰,你会以为你是白白地浪费了你的青春?’
‘这一层我也知道。我只求你放我进去。’
‘进来吧。’
女郎跨进了门槛。一幅厚帘子立刻放下来。
‘傻瓜!’ 有人在后面嘲骂。
‘一个圣人!’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这一声回答。”
他已有了决心。
①刘英止记得的诗是《门槛》(俄国)屠格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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