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东京这座巨型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刘英止靠在窗边，凝视被照亮到从黑色变成黯淡的蓝紫色的夜空。
感到痛苦是理所当然的吧。就算杀过人，在瞄准镜里观察到鲜血与破碎的骨骼，但这显然不一样，又有某种共通——一样是谋杀，唯一区别是一个鲜血淋漓，一个一尘不染，谋杀有形的肉体与无形的人格，并没有区别。
他自己竟大言不惭，这谋杀并非出于污浊的权力，肮脏的金钱，晦暗的欲望。
而是出于纯洁无瑕的爱。
巴尔的摩精神病院
汉尼拔注视着手上的病历。高智商罪犯，偏执型精神障碍，几乎算是平淡无奇的病历。把激动人心的一切淡化成平凡无味的鸡肋，这应该是奇尔顿院长身上除了名利心之外唯一出众的能力了。
奇尔顿坐在他那张皮革转椅上，巨大的办公桌隔绝了汉尼拔和奇尔顿之间的距离。有些工作人员把办公桌叫做“护城河”。在与精神病人接触时保持距离成为了奇尔顿的职业习惯，他甚至依赖距离带来的安全感，以至于日常生活中他都希望保持安全距离。奇尔顿又开始了他的喋喋不休，汉尼拔装作礼貌地倾听，“他是一个还算好治疗的病人。最奇怪的是他每年都会写贺卡给一个人，但每年他的贺卡都被对方退回了。”
“那个人的名字是？”
“嘿，这可是病人隐私。”奇尔顿有些粗鲁地打断汉尼拔，对上汉尼拔的目光却又低下音量，“好吧好吧，莱克特博士，在这里它也不算什么秘密，但我从来没说过那个人的名字是刘英止，不是吗？”
电脑上显示着刘英止刚刚写好的辞呈。量子集团旗下的电脑品牌名为荔枝，这部相对其他电脑显得十分轻便的台式机正是荔枝牌。也许你还可以在某处找到一段铭文，“Made in China.”
点击“发送”，片刻后就出现一个弹窗，“发送成功。”
刘英止等待着手机铃声响起。
不久陈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噼里啪啦一顿骂朝刘英止脸上招呼，“刘英止，你是不是有毛病？突然一大早告诉我要退下来，是不是想开股东大会啊？”
股东大会有什么好开的，陈原和刘英止的股权加起来都占了71%。“大股东就我们两个，我不想干了就是你上，还能有谁啊。”
“为什么不想干了？批文件是我又不是你。”
“既然如此，你成了主席更加名正言顺嘛。”
“呵呵，刘英止你乖乖说出来你干了什么，打算甩什么黑锅，搞进了什么麻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刘英止干笑着，“你记得我的梦想吗？。”
“……作为家里蹲科学家天天在研究所和家里往返，沉浸在有趣的事情里，对吧？”
这人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哈哈哈你还真是了解我啊……但是还是有一点错误。”
陈原心里有着不妙的预感。
“我要在三十岁之前退休！”刘英止说出这句话时也感到了不妙。但是他还想花时间做有趣的研究，而不是在各种各样的慈善宴会、人际交往、处理文件上浪费，更何况如果有紧急事件而宋真如又找不到他，天知道失踪这件事会在量子集团、黑衣组织里引起多大震动，突然失踪又出现的他自己会陷入怎样的麻烦。退休看似扯谈，但却能避过行政事务，没人会注意他的动向，不必做神出鬼没的董事会主席。毕竟经常失踪，是个人都会对这感到奇怪，说不定FBI，CIA也因此找上刘英止。
“……刘英止！”
刘英止忍不住离手机远了点。
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精神病院
护工在前面引路，一边回头谈论着他们去往的病房里的病人，“他看起来比其他疯子看起来正常多了，没有太大危险性，很礼貌——我甚至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进来。”汉尼拔听到这露出含蓄的笑意，他有点儿被逗乐了：那个病人可是一位杀人犯，杀死了一位著名芭蕾舞演员，而无论是奇尔顿还是护工都显得十分松懈，假如是汉尼拔在这样松懈的守备中应该早已脱身。即使是杀人后，出院也并非难事。
护工在一扇门前停下。“他就在里面。”
整片防弹玻璃隔绝了内外，透明的墙壁后房间里悬挂着不少蝴蝶标本，全都是异常珍惜昂贵的品种，例如宽纹黑脉绡蝶，蓝闪蝶，甚至还有光明女神闪蝶和一只皇蛾阴阳蝶。皇蛾阴阳蝶是蝴蝶里最稀少的一种，在一千万只蝴蝶中才能发现一只，它的双翅的形状、色彩和大小各不相同，由于两翅形状不同，皇蛾阴阳蝶无法飞行，生命不过仅仅6天。
更特别的是，大部分标本都是蓝色的。
“它们很漂亮，对吗？”穿着病号服的男人背对着汉尼拔。
“的确。但为什么它们大部分都是蓝色的？”
“他很喜欢蓝色，我也是。”男人凝视着拥有巨大蓝色蝶翼的闪蝶。
“他”是谁，对于汉尼拔不问自明。
“刘英止。”明明是问句，汉尼拔的语气却太过肯定。“霍布斯先生，我是FBI的心理顾问，汉尼拔·莱克特。”
对方转过头，唇边纹丝不动的笑意让人轻而易举地把他与刘英止的身影重叠，“我想你一定不是为了聊天才来这里的。”
刘英止身上有他的影子。也许眼前的人无数次地试图控制刘英止，掌握，就像墙上的蝴蝶标本一样，活生生地被钉在墙上，在永恒的痛楚与挣扎中显露不朽的静态的美。
“的确。”汉尼拔露出微笑。和病人拥有相似的美学总比忍受乱扔纸团，多愁善感的病人好一些。
威尔德·霍布斯。他既是被强制治疗的精神病患者，唯利是图的私人监狱典狱长。汉尼拔并不知道，他也是刘英止在组织美国分部的引路人，但汉尼拔已经洞察了他们有着与众不同的关系。
这已经足够了。
日本东京
“Boss，前面堵车，大概要堵三十分钟。”刘英止往车窗外看去，只能看见龟速前行的车流，就算是走路也比驾车快。这还真不是比喻，刘英止花了点心思心算了一下，如果步行只需要半个小时，搭乘地铁更快，“我自己回家就行了。你们也下班吧，再见！”
“再见啦，老板。”宋真如摆了摆手，继续调戏小陈，“来，小陈，给姐姐笑一个。”
“宋秘书！”小陈的脸“嘭”地红了起来。
刘英止眼神飘忽，哼着《义勇军进行曲》避开了小陈求救的眼神，如果宋真如恶趣味发作时没有人给她调戏，悲剧的就是刘英止自己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就安心地去吧。
刘英止走下轿车，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地铁站，哼着国歌进了地铁。
刘英止哼歌时从来不唱《义勇军进行曲》之外的歌，他也从来不觉得单调——毕竟他只会唱这一首歌，其他的歌唱出来虽然算不上五音不全但也全部走调，随机变成奇奇怪怪的旋律，训练时连琴酒都忍不了这种魔音穿耳，冷笑着告诉刘英止多加一组训练。极少时候刘英止唱得还挺好听，虽然曲调完全变成了另一首自创歌曲，即使是最专业的作曲家也搞不懂旋律和歌名有什么联系。
刘英止停在地铁路线图面前，终于闭上了嘴巴，顺便简单地打理了一下身上的高级西装。接下来刘英止要面对的就是地狱级难度的挤地铁关卡，随时有电车痴汉等精英怪出没。不是刘英止自恋，就是走在大街上都有人跟踪狂出没，刘英止对自己的人品完全没有信心。
穿着高档西装过来挤地铁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加上刘英止漂亮的脸，许多人扭头盯着刘英止，但对上了他的目光后又纷纷移开，避过了如同他们这些小职员的上司的上司的眼神，刘英止的气质看起来甚至更像政府高官。不少人在心里嘀咕，这么年轻，该不会是政治世家里子承父业的议会议员吧？不过光看脸他们就很有投票的冲动呢→_→
等到地铁内的乘客出站，搭乘地铁的乘客队伍才缓缓进入车厢。
四周全是人，刘英止灵活地在狭小的车厢里腾挪，很快占据了靠近车门的有利位置。等到下一站就可以离开了。
直到他在玻璃窗里看到脸色通红，简直像被欺负到快要哭出来的大兔子的克哉。
刘英止喜欢可爱的、毛绒绒的东西。熊，猫，熊猫，还得加上耳朵会晃来晃去的兔子。虽然刘英止在实验时对于扭断实验动物的脖子毫不手软，虽然刘英止也吃兔肉（这也太可怕了吧！）——
但刘英止不能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电车色狼·地铁痴汉被制服的时候还是懵逼的。刘英止直接把摸屁股摸得很爽快的痴汉按在了墙上，压得连脸都变形了。“对别人动手动脚的人就是你吧。”被抓住肘关节，无法反抗的痴汉还在那里辩解，说一些垃圾发言，例如：“屁股这么翘不就是让人摸的吗，你多管什么闲事啊小白脸！”
刘英止一句话噎住了他，“大叔你长得这么猥琐不就是欠打吗，你在那里抱怨什么啊。”
只要扯到自由心证就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讲。刘英止把色狼押送到下一个地铁站的警察面前，由于有一位女性指认对方之前猥亵过自己才被顺利处理了。
“谢谢你，小姐。”刘英止对指认对方的女性道谢，日本文化存在男尊女卑，吸收了全部儒家文化糟粕，对于女性的压力与荡妇羞辱非常严重，大部分女性因为他人的议论甚至不敢举报色狼，唯恐带来羞辱。这位女性一定是非常勇敢的人，就像在高压下形成的，闪闪发光的钻石。
栗发大波浪的女性摆了摆手，“不用谢啦，小哥，我倒是要谢谢你。”她不屑地看了看色狼，“老娘的便宜可不是好占的。”
“……”真是泼辣的女性，克哉下意识地想，有些畏缩地低头盯着地面。成熟女性无语地瞄了他一眼，“这位小哥，你也太害羞了吧，对待这种人软弱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要向功夫小哥学习啊。”
功夫小哥是怎么回事？刘英止正想着这奇妙的称呼，克哉却立刻抬起头，脸色变得异常苍白，额头上晰出薄汗，“……你看见了。”
女性定定地看着克哉，像看见过去的自己似的，放软了声音：“是的，我打算制止他，他非常恶心。不过现在功夫小哥已经替我们打了他，我也不必用高跟鞋踩他了。”
克哉的脸仍然一片苍白。身为男性却被同性骚扰，多么令人羞辱。为什么他这么懦弱，为什么他不敢反抗……这些反问，自责都如同一个个耻辱的烙印，在他身上留下焦臭的痕迹。
刘英止握住了他的手。克哉抬起头，对上刘英止温柔的眼睛。
“你看起来就像大兔子一样，温柔又可爱。但是这种事绝对不是你的错，我也会害怕，并不是因为是男性就必须强硬。”
克哉被刘英止夸得脸红，低下头，稍微有点高兴，随后又对上刘英止的眼睛，“那个……我们之前见过吧……”克哉看着愣住的刘英止和年轻女性急忙解释道：“我，我并不是在搭讪！上次在公园，你找过我问路……”
“啊，你喜欢上次的点心吗？”刘英止朝他微笑，但这个笑容立刻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抱歉，我接个电话。”
电话另一端的男性即使知道刘英止无法看见也仍然恭谨地站立着，微微低头说道：“Boss，事务所（FBI）过来找霍布斯先生了。”
“……”刘英止温柔的眼睛现在看得令人发冷，可刘英止的声调还是一样从容，“是什么事呢？”
“他们在查他背后的投资人。”
私人监狱“活人墓”的投资人还能有谁？黑衣组织靠这个赚了不少。
“很好——”刘英止拖长了音调，坚决、柔和地命令下属，“给我报告。现在不适合详谈。”
克哉注视着眼前穿着高级西装，剪裁贴身的刘英止，联想到自己身上廉价的西装，原本兴奋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
这么优秀的人，自己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
克哉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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