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止是真不知道御堂孝典住在这里。如果可以刘英止希望现在退出读取存档。但往往加上“如果”的句子都成不了真，这一句当然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搬家也别想了。搬什么搬，做贼心虚？一想到这句话刘英止就蔫了。
“叮——”，16楼到了。刘英止走出去就立刻感到不对劲，等等，御堂孝典也跟着他干嘛。御堂扫了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你说呢？我们得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的方法无非是谈判磋商。
德国骨瓷茶杯里的红茶加上一勺蜂蜜，温暖不烫口，驱逐了东京十一月的寒风。御堂空荡荡的胃得到了良好地抚慰，抹去抽痛与饥饿。
刘英止首先发言，全神贯注，将所有精力投入解决问题当中，“我们得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首先我们先捋顺逻辑。”
御堂又看到了这种表情，像是刘英止将自己的意志锻造为冷硬的刀锋，它的理性、逻辑、精准轻易地割裂常人无法看到的世界。御堂摩挲着茶杯，“你是否认同我们是否有过亲密关系？”
“是的。”
“我们曾确立恋人关系。”
“是的。”
两个人对前两句没什么疑义，御堂接下来皮笑肉不笑地继续提出共识，“你单方面提出关系破裂，原因不明。”
“假如你改一下用词更贴切……”
御堂断然道，“想都别想。既然我们的异议都是关于分手，解释一下。”
“好吧，”刘英止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性格不合，工作聚少离多……”
御堂打断了刘英止，忍不住提高声音，“够了，到现在还不能说真心话吗？明明这些事只要告诉我就可以解决，就可以改变，你却什么也不说，故意等到我即将被调回日本才说出来。可惜你故意要分手，却不够坚决，优柔寡断。”
御堂孝典竭尽全力才压抑住脸上嫉妒的神情，绝不让刘英止看到他的丑态或发现御堂深深地嫉妒着刘英止所爱的人，甚至比《源氏物语》里怨毒到咒杀情郎的情人的贵族女性更甚——
御堂孝典嫉妒着现在已经成为幻象般虚无的，过去的他。
刘英止喜欢着过去的御堂孝典，却抛下已经被驯服的，看到夜空就会想到刘英止明亮的眼睛的御堂孝典。
御堂孝典不禁感到荒谬绝伦，如同一开始的御堂孝典看到刘英止的暗恋者时的寒意。那个人除了刘英止之外，什么也不想，纯粹到整个世界都是虚无。可御堂孝典从未想过自己与那条忠狗会变得如此相似，像骄傲的狼被人类驯服，不再茹毛饮血，不再逞凶斗狠，愿为他磨断利爪，只为了贴近他。
刘英止却不愿看见别人跌进红尘，因所谓的爱毁灭自身的理性。御堂孝典也曾将“越优秀的人爱情所占的比例越低。”这种话奉若圭臬，但真遇上了简直是这句话的人型范例的刘英止，御堂孝典束手无策。
只有心中愈演愈烈的爱情贪婪地煽动着，在御堂孝典身旁耳语：“抓住这……即将飞离你身边的鸟吧。”
当御堂看见刘英止美丽的眼睛闪现的惊愕与痛苦时，它再一次轻柔地回响，“他已经发现，你早已面目全非。”
森寒的冷意从脊柱蹿升。
他还抱着些微的幻想。就算喜欢着过去的自己，但是现在这个全心爱你的御堂孝典，刘英止也要收下。
饭桌上，御堂孝典试探着问，窥视着刘英止唇边的每一丝变动，“英止，日本给了我调任通知。”
“……”
刘英止在想什么？想知道他每时每刻的思想。不，也许还是不要比较好，御堂孝典会对占据刘英止绝大部分精力的工作产生微妙的反感，他很难控制自己别把刘英止床头柜上的书扔掉。
“很好。”刘英止是这么说的，他记得很清楚。
既然如此，为什么短信里写着分手。
理性的大脑全部全部全部混乱了。
忘掉这一点，这不可能发生。御堂孝典手上的钢笔停了很久，甚至落下一点墨迹，透明的冰蓝色晕染在明信片上，滴成整洁的圆。
他谨慎地抽出了另一张明信片，与上一张无二。御堂手上的几乎崭新的钢笔保养得当，连刘英止送出礼物时的记忆都清晰得像倒映在镜子里，以及刘英止拥抱御堂时身上温暖、优雅的香味，像是壁炉里燃烧的柴火。刚被提进房子的松木也因为洁白的雪带上了莫名其妙的冷。
提笔后却不知道写什么。有太多爱语可诉，刘英止会听吗？
最终他写下
［现在正好是樱花季。］
纽约中央公园的樱花大概要开了。
“御堂。”刘英止握住御堂的手，“我很后悔。”
过去宛如幻影般的，温柔又严苛，身上永远是冷调的香味，喜欢红酒的御堂已经消失了。
现在的御堂孝典，是爱他爱到发狂的怪物。
御堂孝典的手紧紧抓着刘英止，在刘英止的手上留下红印。
“为什么？”
“我只给你带来苦痛。”
刘英止身上诡谲的魅力又一次毁灭他所爱的人。
“我不在乎痛苦。一切不会比现在更糟。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我刚刚坠落，而我还不想接触地面。”
“不……”这世界美丽而广阔，却没有这畸形之爱存活的空间。没有哪份爱是如此贪婪，全世界只有你我二人。
“我爱你。”
爱语如同宣告。御堂抛下了全世界，任由自己陷落，只凝视着刘英止，但这自私也许是确有理由的。
出于他美丽又残酷的爱。
魔鬼般的细语还在吐露。御堂看着刘英止的泪水，温柔地拭去，“别哭。”
它说：“假若他对现在的你视而不见，握住刀，切碎所有幻想。”
御堂真的真的嫉妒着过去的自己。刘英止从前爱的不是现在的御堂孝典，他给了一个属于过去的游荡在记忆里幽魂全部的爱情。
刘英止止住泪水，黑色的眼睛像是溪边刚被洗刷的黑曜石，“我爱你。”
震颤的胸腔轰鸣共振，心脏跳动不息，舌尖却扩散出苦涩。御堂孝典只是以自己的毁灭胁迫刘英止背负十字架，因对方的爱而有恃无恐。
他看到刘英止的眼睛从迷茫到透彻，像是作出决断后义无反顾的冷酷。
“一忘皆空。”
骨瓷茶杯坠落在地板上，薄薄的杯壁承受不了压力，破碎成尖锐的碎片，红色的茶汤流淌在地上。
刘英止像是叹息般喃喃自语。
“我果然还是自私。”
自私地希望别人能在不存在自己的世界幸福，将自以为的正确强加给别人。
但这总比扭曲了人格，失去一切，以往的荣耀践踏成泥泞的雪更好吧。
轻轻牵引出记忆，银色辉光缠绕在刘英止的手上。
里面全部是御堂孝典对刘英止的记忆，不断坠落的、被扭曲的爱意就此成熟。
让它就这样消散？全部的过去成为了刘英止一个人的秘密。仅仅是想象就让他的指尖颤抖。
还是放到冥想球里好了。
他看着水晶球里流动的雾气，大脑里还有些不可置信。这是什么超展开啊，要是小说一定会被读者骂死吧。但他很想找个地方哭出来的心情绝对不是幻觉。
刘英止抑制住眼泪，继续善后。他抱住水晶球，贴上一个标签，一笔一划地写下“御堂孝典”。然后是“清理一新”，扔掉缺少一个杯子的茶具，修改了御堂孝典的记忆。由于知道他们谈恋爱的人甚至太多，没有办法完全抹去，刘英止仔仔细细地把分手时间设置在热恋期结束，由于刘英止和御堂孝典喜欢工作比对方还多，于是平平淡淡地分手，成为普普通通的朋友，由于之前是情侣，互相见面反而比普通朋友还要尴尬几分。
今天的记忆就修改成一次简单的拜访，“买卖不成仁义在”，拜访前男友也不算什么。
整理好衣着，微红的眼眶也消失不见。刘英止挂起一个得体的笑容，等待着御堂孝典说出早已设定好的对话。
“冒昧上门，失礼了。”
“哪里。”
莫名其妙地，在临走前御堂孝典多看了刘英止几眼。
总感觉当他看见刘英止的笑容就会心跳加速，是错觉吗？
跨过电梯与楼层间的缝隙，转身停住，御堂孝典若有所思。
“要怎么样才能抓住……飞鸟啊？”
华丽艳俗的红色幕布下，有着长长麻花辫的金发男人在听见小恶魔汇报时不禁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真没想到是这么果断温柔的王啊……那位客人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虽然付出了这么多也不会后悔吧。可惜说不定接下来是更加变态的要求，监视什么的可不是本店的业务。”
Mr.R的脸上完全没有一点为难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
“但是，这腐败腥臭的爱，是无法清理干净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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