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日本正处于它所能拥有的黄金时代。东京的街头高楼林立,车流人流穿流不息。高楼上的巨型广告上年轻靓丽的女性穿着时尚,日本的繁荣与美国相比也不遑多让。
刘英止一身风衣,浅棕色的双排扣薄风衣算是与东京十几摄氏度的温度适宜。来来往往的行人却禁不住向他多看几眼。几个年轻女孩嬉闹着悄悄看向他,但刘英止微笑中无形的距离感使她们望而怯步,似乎在他优雅洗练的气质下,她们的天真烂漫也变为愚蠢浮夸的轻浮。
日本的繁荣很快会如同泡沫般破碎,在地面上只留下些水渍。
这栋写字楼的高层正是量子集团下属的量子证券日本分部的所在地。刘英止从美国到日本的主要原因也是为了参与这场国际银行家的瓜分盛宴,至于组织如何扮演在这场盛宴中的角色,他已经全权交给拉契夫处理。
刘英止站在即使人来人往也看起来纤尘不染的大厅,思考了片刻。要不要购置一座写字楼呢?毕竟量子集团日本分部的员工已经超过两百人了,往后也有继续增加业务的打算,特别是量子游戏,在以后很可能处于长期的经济低谷的日本,受到口红经济效应影响,文化娱乐肯定会大有作为。不过购买地产还是等明年比较好,现在日本这种烈火烹油般的繁华中,光是租聘大楼的费用都令集团难以接受。
思考这么多,现实中也不过片刻。他举步走向一旁的电梯,电梯被塞得满满当当,只余下给一人站立的位置,按键旁的年轻男性愣了一下,用日语询问刘英止,“你要上电梯吗?”年轻人总感觉刘英止这种一身奢侈品的人不会和人挤电梯,甚至根本忍受不了狭窄的空间和浑浊的空气。
“当然。”刘英止一个侧身挤了进去,“32层。”
电梯缓缓拉升。
32层的走廊空无一人。曲折的走廊经过几个转角进入了宽阔的空间。坐在前台的秘书站起身,“请问您是来参加会议吗?”
“是。”
“请在这里登记。”
刘英止握住了黑色签字笔,留下的字迹方正严密,字体端正清逸,劲骨丰肌,结构严谨。
然后秘书轻声告诉他会议室的地点,刘英止向他简单地致谢。
第一个转角,一眼便可看到墙上的黄铜铭牌,“会议室二”。
棕色的大门已经闭合,大概所有人都到齐了。
刘英止推门而入,所有人在同一时间转头看向他。刘英止的眼睛从离他最近的座位扫向末尾,“久等了。我是刘英止。”
有的人眼中闪烁着怀疑的光芒。他们不认为一个连经济学博士学位都没有取得的人能在金融上取得什么成就。
刘英止走到尽头那个为他所留的座位,站立着,面上微微带着亲和的笑意,“希望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能精诚合作。”
没有人对刘英止确立的领导地位有任何意见。也许是因为黎彦修在场下的缘故,他们又想起了刘英止与黎彦修在合作中取得的荣耀。没有人会愚蠢到认为这两位在英镑贬值中获得十亿美元所依靠的是单纯的运气。
黎彦修举起茶杯,遮掩自己不合时宜的笑,几乎憋不住地抖动着肩膀。刘英止严肃的时候,比如现在,确实很有大佬气质。但刘英止在黎彦修眼里还是太年轻,他又太熟悉对方,总觉得有奇异的违和感——想想看,一只巨型泰迪熊站在门外握着手/枪指着你。
……这种英式冷幽默已经冷得像北极了。
结束会议,整个公司开始行动。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通过购买少数股票维持日经指数涨势,与此同时大量抛空日经指数期货。当日经指数期货市场积累了足够的抛出仓位后,开始大量抛出股票,推动日经指数快速下跌,同时在日经指数期货市场大量抛空期货。最终股票市场和期货市场互相推动,导致不断下跌。而量子证券持有巨额日本沽空期权,可以借此获得巨额利润。
工作比较忙碌,不过该吃饭还是要吃的。
中午12点,刘英止真的特别饿。早上起床还没有倒时差,起得晚随便搞定了早餐,连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有啥都没有看清就走了。“老黎,知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刘英止找上黎彦修,用中文问道。周围的员工要么自带便当,要么自己出去吃或者收到了公司统一在一家连锁店订的外卖。
“去去去,我前天才来日本,连日语都不懂怎么会知道。”
“就算不懂你也得吃饭啊……”
“酒店,食堂。”
“食堂呢?”
“装修。”
“……”刘英止的眼神很绝望。黎彦修受不了他这眼神,“得得得,我发短信找老王问一下。”老王是日本分部的几个中国高层之一。
老王回复得很快,“平价餐厅好吃但是人多。如果你们找得到位子就去和一拉面,七星连锁店。找不到就去森雅西餐厅,贵但是很好吃,不过千!万!不!要!点!法!国!菜!”
老王啊,法餐有这么灭绝人性吗?从你的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出深深的怨念。黎彦修和刘英止对视一眼,都感觉心惊胆战。
然后这俩跑下去吃饭了。
老王推荐的餐馆离写字楼很近。毕竟如果远了来回一趟差不多一个小时,也别想吃饭了。第一间拉面店,人满为患,连空位都没有。
“我觉得得我们等到第二天也等不完。”
下一个,连锁店。
“这个比刚才那家更夸张啊!”
西餐厅。
格调高雅的装修,舒缓的音乐。幸好两位男性到西餐厅就餐也不稀奇,加上一个人明显穿着正装,人们更容易认为他们是工作伙伴而不是恋人。但是刘英止却怏怏不乐,用英语说:“一个人来餐厅吃饭,好惨。两个男人来餐厅吃饭,更惨。”
说得好想你好直一样,有男朋友的到底是谁啊!黎彦修在心中吐槽。“你嫂子还在美国呢,要比也是我这种两地分居的惨。”
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侍者递上了菜单,刘英止和黎彦修都打起精神看向了菜单,下一刻如遭雷击。
日文,有点(根本),看不懂哦。刘英止和黎彦修同时想。
“刘英止,你跟宫野志保一起学过日文吧。”
“但这菜单很多片假名,应该是外来词,完全看不懂啊。”
“……”
“……”
刘英止对服务生问道:“请问有英文菜单吗?”服务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十分抱歉,本店只有法文菜单和日文菜单。”
店主绝对是法国人,只有法国人才会连英语都不愿意说,以法语为荣。刘英止觉得自己要饿到虚脱了,他只想好好吃一顿饭而已。
而黎彦修早已从对方为难的神情已经看出了结果。
一个声音突然说,“你们需要帮助吗?”
御堂孝典是MGN的企划部部长,年轻有为,单身生活让他足以维持自己相对奢侈的消费。比如他会经常去写字楼附近的“森雅西餐厅”用餐,即使这里价格昂贵。
御堂孝典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来。相对于喧嚣的聚餐,他更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暂时挡下下属的询问与上司的命令。至少在这里不会有MGN里来自下属过于谄媚与虚伪的笑脸,来自上司自大傲慢的神态。
服务生引来了两位客人,他们坐在御堂孝典附近不远处的圆桌。一个稍显成熟,一个背对着御堂孝典,并没有看见正面。
他们的交谈是全英语的,很显然是外国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听见了刘英止的声音。
“你们需要帮助吗?”御堂孝典问道。
他再一次见到了刘英止。面前这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性,美丽而不女气,文雅却不软弱,全靠他有一双坚决如钢,异常明快的眼睛,而现在那双眼充满了惊愕。
“御…御堂?”
世界这么大,为什么他老是遇见前男友?
接下来的午餐很尴尬。黎彦修食不知味,深怕被他们波及,却又不得不当一个80瓦电灯泡。刘英止不安地在座位上动了动,与御堂孝典对视了片刻就慌张地低下头,凝视着空无一物的盘子。御堂孝典脸上的笑容几乎是零下三十度,眼角抽动,咬牙切齿地问:“你到日本也不告诉我?”
告诉你?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吧。御堂孝典对待刘英止单方面分手的决定的态度是:不接受,不参与,不承认,不执行。也就是虽然说了分手,但御堂孝典和刘英止还是有联系。
“我昨天才到日本没有来得及打电话给你。”
来不及?连五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御堂孝典冷笑一声,看在刘英止垂着头,脸颊潮红,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亏的份上放过了对方,“星期六10点我来接你。”
“可是我们都……”刘英止看着对方越来越黑的脸吞下了没有说完的“分手”两个字。
“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分手。”御堂孝典盯着刘英止,“不管怎样,用‘异地恋所以分手’这种理由也太敷衍了。如果你想我留在美国我也可以向上级申请,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挽回,简简单单就放弃了这段感情,我不会接受。”
三人沉默地吃完了午餐。御堂孝典礼貌又疏远地与黎彦修告别。
“……你的这位男朋友气势很足啊。而且听起来你确实很糟糕,可是我没法相信你是这种玩弄感情的人啊。”黎彦修目送对方离开,感叹一般地说。
刘英止看着御堂孝典远去的身影。“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刘英止以一种少有的攻击性视角无动于衷地看待御堂孝典的言辞,缺乏共情地评价道:“但自从那位精神病患杀了她,每个人在我眼里都像杀人犯,更别提我爱好从中找个最危险的交往。重复情景,哈?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控制感。”刘英止嗤笑一声,在账单上签名。
黎彦修沉默了很久,“英止,那件事从来不是你的错。如果御堂孝典真的像他,离开他是正确的。如果不,你应当去爱。”
让那晦暗的影子褪去吧,别让它困住你。
让那所有的日子都来吧,别忘妆点春日。
黎彦修这样期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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