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二十四年三月春,皇上撰孔子庙碑文成,亲书立碑,并带着皇太子前去祭拜。
皇贵妃却没有心思再去顾虑这么多,殷佐马上就要种痘了。
宫里头皇子一般在两到四岁的时候种痘以预防天花,选在春日和秋日,去岁春日殷佐病了一场,召陈酴桉看过,觉得不太适宜也就往后推了,秋日里又跟着下了江南,便选在了今年春天。
皇子种痘都是要去大明宫的,皇贵妃原先是想跟着他一道的,可皇上说了六宫宫务要收回来,又安慰她无论是殷祉、殷臻还是殷祺都是在大明宫里种痘的,也没有旁的大碍,平平安安就过了,不过用“水苗法”小小发病了一场也就回来了,前前后后半个月,殷佐一向身子养得好,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皇贵妃细细一想,从小太子开始到殷祺都是平安度过的,殷佐向来皮实,心下一宽也就同意了。
钦天监根据殷佐的生辰八字选在了三月初六这一天,皇贵妃与殷臻都前去送他。
“佐哥儿,这会子去大明宫是给你‘种痘’的,并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就是可能有好几日不大舒服,佐哥儿是勇敢的孩子,一定能平安的熬过去,你说对不对?”皇贵妃也不欺骗他,等殷佐下了课就握着他的手轻声说道。
“‘种痘’是什么?”殷佐好奇的问。
“那是天花呢,‘种痘’之后再单独呆上十几天,便不再染上天花了。”皇贵妃将他揽在怀里细细与他分说,殷佐登时明白应该是跟打疫苗一样的东西了,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针,心中的恐惧一下就散开了。
“娘亲,你别害怕,我好了就回来了。”殷佐伸出小胖手抱了抱她。
“太医会看护着你,除了红曲还有芍药也会陪着你,我们都在宫外等着你。”殷臻拉着他的手,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以至于表情看着都格外严肃。
“好。”殷佐同样伸手抱了抱殷臻,撒娇道,“哥哥,我不在,你要替我养着‘平安’,每天要给它梳毛,还要带它去御花园玩儿。”
“放心吧。”纵然再不舍得,到底担心误了吉时,皇贵妃牵着殷臻的手,目送殷佐乘着马车远去,转头回了宫就落泪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跟我分开呢。”
“娘娘,这时候不是伤心的时候,正该先去祭祀天花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王、药圣、城隍、土地……一众神灵,好庇佑六殿下。”当归劝住她。
“你说的对,佐哥儿都这样坚强,本宫如何能逊色了去!”皇贵妃收了眼泪。
“娘,长安城中大佛寺供奉着药师佛,听说甚是有名,儿子想带着钰哥儿、璐哥儿、溶哥儿并兰哥儿四个陪我一道去祭拜。”皇贵妃参拜的多是道教的神灵,殷臻则笃信佛法,还是想要去拜一拜大佛寺里的供奉的药师佛。
“你既要去,你们几个都是小孩家家的,如何能够?”皇贵妃伸手摸了摸殷臻半扎起来的小卷发,兄弟俩头发都与德妃生的相似,比德妃瞧着还要卷曲,“你舅舅过几日休沐,我且让他跟着你一道。”
本朝仿前朝设天子亲军,为“龙禁尉”,从无品阶的士卒往上依次是六品蓝翎侍卫、五品校尉、四品郎将、三品同知、二品指挥使,有宿卫殿陛,警跸扈从之责。
佟竹筠是佟瑞幼子,不仅文辞通达且弓马娴熟,考试的时候他没有报科举反倒是报武举,一路过关斩将不说竟是夺得了武探花,皇上一喜就将他提到了宫中做校尉,如今已是四品郎将了。
他虽然常在宫中往来,但与自家姐姐倒也不能经常见面,反倒是殷臻读书之后他偶尔当值能碰见自家姐姐养的便宜儿子,除了知晓两个孩子生的聪慧,倒也没有说过话。
殷臻要出宫,皇贵妃不敢自专,先是禀报了皇上,皇上原本还有几分迟疑,到底是顾虑殷臻年纪太小。
“爹爹,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佐哥儿种痘我不能陪着他,如今只能给他祈福。”殷臻垂手站在皇上跟前,“我知道爹爹担心我一人出去不够平安,可是种痘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体会过,佐哥儿生下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我不能以身相代只能以这种方式祈求他过得轻松一些。”
“宫里自有供奉,又何必出宫?”皇上迟疑了。
“臻哥儿有这样爱护弟弟的心思,皇上不若就允诺他吧。”皇贵妃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檀香味道,她才拜了宫中供奉的神佛。
“竹筠过几日休沐的时候,让他带几个侍卫护着你,宫门落锁前定要回来,不许耽搁。”皇上想了想还是允诺了他的想法。
殷佐到了大明宫,先由嬷嬷和太监带着进了大明宫“五福地”,给殷佐种痘的太医是朱纯嘏,给小太子种痘就是他,这会子给殷佐种痘也算得上是轻车熟路。
“朱太医,便是你给我种痘么?”殷佐领着芍药、红曲进门,芍药先头侍候着殷臻过了“种痘”,经验丰富,一路上先给殷佐简单介绍了一下主治的太医。
“还请殿下放心,一切有臣在呢。”众人行礼之后朱纯嘏领着他进了布置好的净室里头,这才将新裁就的棉摊成薄片,将封存好的痘从瓷瓶中取出,细细研磨之后加入净水,裹在棉片上,然后将棉片系上红线,塞入殷佐左边的鼻孔之中,“痘种已经种上,请殿下不要乱动,明日这个时候便可以取出来了。”
寻常接种之后在第七到第九天便会有出痘,再往后四、五日里便是爆发的时候,出疹子密集的就是这几日,过了便慢慢好转,等到结痂脱落,“种痘”也就过去了。
前头几日在净室里头殷佐觉得无聊,红曲就讲些民间传说给他听,到了第七日,应该有发热的表现了,可他仍旧是无事人的模样,朱纯嘏心头便开始有些惴惴不安,担心是“痘苗”失了效果,原本是用的种过六七次的熟苗,若是再接种如今可没有熟苗了,用生苗则风险颇高,再往后拖,皇子年岁渐渐大了,反倒不若身体小的时候来的安全——他心中忐忑忙派人给皇上送信。
“怎么会这样?”皇上这几日都到景仁宫来陪皇贵妃用膳,接到消息皇贵妃登时坐不住了,“皇上,妾请求去大明宫陪着佐哥儿。”
“朱纯嘏是圣手,有他看着不会有大碍的。”皇上握住皇贵妃颤抖的手,“说是生苗也是种过两三回的,你且放心。”
“皇上,生苗凶险,妾怎么忍心让佐哥儿一个人扛着?”佟贵妃说着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颖娘,你是没有种过痘的!”皇上扶助她的肩,“你可想过后果?若是你有个大碍,你要朕,朕跟臻哥儿如何是好?戴权传旨,命朱纯嘏自行斟酌,告诉他,朕相信他。”
“……我去敬香拜神。”皇贵妃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话登时一怔,过了半晌,生生擦了眼泪,嘴唇微微颤动着,皇上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这才感受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上回子只行了一跪三拜,这会子我就全了三跪九拜之仪,只求这漫天的神仙能保佑我的佐哥儿。”
“朕跟着你一起。”皇上沉声道。
“可是?”皇贵妃微微抬头看他,婆娑的泪眼刺痛了皇上的心,“您是九五至尊,只有对着天地祭拜的时候才行者三跪九拜之仪,如今能跟妾一样呢?”
“这一回,我跟你一样,不过是佐哥儿的爹和娘罢了。”皇上轻轻抬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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