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佐在景仁宫住了下来。
虽然说是歇息在后院,实际上一日里大部分的功夫都是跟着佟贵妃。
佟贵妃主理六宫,上到宫中大的节庆小到每月宫人的俸禄发放、四季衣裳都是要管的。虽然有六宫二十四司的掌事姑姑协助,但许多事情还是需要她亲自过目的。
她虽然统摄后宫,但到底并非皇后,皇上给她做面子,要求宫妃初一、十五来请安,其余时间便由着后妃自己安排。
佟贵妃的日子过得极其有规律,每日清晨都先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自她进宫来数年如一曰,风雨无阻,若是天气晴朗,她也带着孩子去,自从殷臻学走路以来,为了教养小孩儿,她每日起的更早,都坚持步行走过去。
等从慈宁宫回来用了午膳,中午午休一会子便起来处理宫务,空闲时候便教殷臻开蒙,如今殷佐来了也是一样。
她处理宫务的时候便让人将殷佐的摇床放在身边,又将一张檀木嵌玉的小案几放在旁边,殷臻便挨着她描红。
事情不多的时候,她也会亲自给两个孩子做衣裳,选用的是极好的细棉,因是做给两个孩子做中衣的,考虑到小儿皮肤细嫩,并未刺绣,但针脚缝的细密,几乎看不出来了。
“佐哥儿精神头瞧着挺好。”转眼就到了四月,入夏以来,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宫里都开始供应冰了,佟贵妃屋子里也热,但养着两个孩子越发仔细,连冰鉴也不敢用,只能换了素纱糊窗户,白日里人还没起来的时候在地上撒凉水。
钦天监择了吉日转眼便到德妃升妃位行礼的日子,这些日子都在忙着替她做礼服。
吉日在四月,天色暖起来,宫中上下俱换纱衣,连德妃的礼服也是用的上好的棉纱。
换上九翟冠,望着铜镜里着真红色织金大衫、罗裙的秀丽女子,德妃眼里带着浅浅的泪意——再往后,有了孩子,坐在妃位上,再没有谁能抢的走了。
册立德妃的册文是皇上通知礼部起草的,过后皇上自己改了两句。
“册文曰:朕惟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德嫔乌雅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德妃。尔其祗膺晋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赞坤仪、迓鸿庥之方至。钦哉。”
这是近年来宫里第一个单独册立的妃位,免不了引来六宫侧目,但一想乌氏两个孩子都抱到了佟贵妃膝下,一时也不知道是嫉妒德妃升位,还是嫉妒佟贵妃平白捡了两个孩子。
但皇上乾纲独断,前朝与后宫联系不算紧密,他喜爱谁,愿意给谁体面,都是皇上自己的事情。
“这满宫里如今除了娘娘,承乾宫的刘娘娘,可就钟粹宫那位乌娘娘了。”佟贵妃性情平和中正,宫里岁数差不离的妃子总愿意来找她说话,“也就她那个出身,哼,也不知道是怎样狐媚的性子。”
万贵人万氏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她颜色生的寻常,性子又有几分笨拙,并不很得皇上喜爱,但佟贵妃知她并无坏心眼儿,对她很是温和,闲暇时候她也常常来承乾宫坐坐,她素日也不在乎皇上喜不喜爱她,但对上德妃,仍旧忍不住酸上几句。
“你这张嘴……可不就是口无遮拦么?”佟贵妃一听她开口就忍不住头疼,也不知道在家里是怎样的宠爱才养成这样粗疏的性子,“再有德妃如今是妃位了,长你两个位份,尊卑有别,往后这样的话再不许说。”
“在旁人哪儿,我也不说的。”万贵人撇撇嘴,“娘娘,今年打秋千,可在今日么?从去岁到如今可盼了好久。”
清明过后,宫里摆上了秋千架,供宫妃玩耍,第一日上了秋千架,兴致来了六宫女眷都要荡秋千的,豆蔻年华的宫人们往往习得一身秋千术,除了比谁荡得高,还有比放开双手或是单手,或是在秋千上翩然起舞的。
万贵人与成嫔戴氏同住一宫,戴氏再有几月便要生了,这几月佟贵妃免了她请安,她便在屋子里不出来。
未免惊扰她休息,宫里纵是摆了秋千架也几乎没人用,万贵人想打秋千也只有到景仁宫来。
佟贵妃早过了打秋千的年纪,但她宫里除去半夏、当归、芍药,新提上来总管殷佐的红曲,旁的宫女,年岁小的十一二岁到十七八岁的比比皆是。
“娘娘,秋千备下啦。”半夏不下场许久了,但她身后一群小宫女都着急得等着。
“那便开始吧。”宫人在回廊下布置好了位置,连殷佐的摇床也搬了出来。
他如今快满白日了,又几乎日日夜夜都挨着殷臻,虽然小孩儿有点儿伤心哥哥好像不记得他,纵然偶尔思念殷佑和爸爸妈妈,不过佟贵妃对他好,他又跟着大哥,心思一放宽,这些日子长胖了许多,小爪子伸出去也能看到五个窝窝,他性子又宽和,惹得佟贵妃常常逗他,就连严肃如殷臻也觉得这小孩真的有几分可爱呢。
打秋千的宫女今日都换了窄袖交领上袄齐腰裙,宫人的服饰原本有定例,今日难得破例,存下来的料子做了八破裙、或是唐朝时候的石榴裙……一个个荡在半空的时候,裙角飞扬,真有几分飘飘欲仙。
万贵人年纪不大,荡起秋千来也是一把好手,或是折腰,或是单手,或是双脚扣着秋千架整个身子在秋千板上弯成一道拱桥。
“好呀!好呀!”
她衣裳又美,阳光之下,云裳飘飘,流光溢彩,比梁上燕子也来的轻巧。
殷臻虽然披着童子面皮,自己却是好几十岁的老人家了,瞧见这些宫女们斗秋千,早过了感兴趣的时候。
一转身却见襁褓里的弟弟听得宫人呼声抬头了。
“娘,佐哥儿会抬头了。”殷臻前世养过孩子,三抬四翻六会坐,七滚八爬周会走,宫里的孩子总是不嫌弃自己资质差的,宫妃在这上头也会让嬷嬷教导。
但佟贵妃则没有这样的想法,于她而言,圣宠不缺,东宫稳定,皇上身体强健,远远生不出争那把位子的想法,她只愿小孩儿康泰百岁便是最好,至于其他,她也不缺了,并不需要孩子来替她争什么。
“佐哥儿?”佟贵妃惊喜的低头看他,小孩儿听到声音抬头看他,动作干脆利落。
“六殿下会抬头啦?”万贵人从秋千板上一跃而下,动作轻盈,说不出的好看,见她全身香汗淋漓,半夏忙不迭的端上冰水冲的玫瑰卤子。
这是去岁佟贵妃带着景仁宫的宫女们制得,新鲜的玫瑰阴干了,一层玫瑰一层糖加在一起捣碎了密封好,统共就得了四罐,送了一罐给太皇太后,一罐给太后,还有一罐给皇上,景仁宫里就留了一罐,她瞧着殷臻爱吃,准备今年多做两罐。
“比臻哥儿还早些呢,我记得臻哥儿是满了百日才会抬头的。”佟贵妃说着,伸手摸了摸殷臻的小光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说话。”
宫里的皇子公主原本十岁之前都不留头发的,小太子生下来由皇上亲自带着。
皇上再细心到底是男人,夏日里一时不注意惹得小太子发热,病了好些日子,这才听陈酴桉的意思,给小太子留了发,往后皇子公主满三岁便能卯发,也是放置夏日里小孩儿贪热不小心去了帽子生病。
等今年年底殷臻过了生辰虚岁满四岁便能留头发了。
“娘,我会教佐哥儿早日说话的。”殷臻一本正经的开口。
“好,教导佐哥儿的任务就交给咱们臻哥儿啦。”佟贵妃慈爱的笑了。
殷佐对此但是接受良好,他原来病着,也是大哥管他的日子比较多。
“这在荡秋千呢?”众人说着话,从宫门口传来轻微的巴掌声,原是皇上带着小太子过来了。
佟贵妃领着众人上前行礼。
虚岁满了三岁,皇子身边便要放教养嬷嬷。
殷臻原本就是大人的芯子,领会起来很容易,无奈碍于如今的个子越是板着脸越发晓得可爱。
就连殷佐,都教佟贵妃抱在怀中,像模像样的行了个拱手礼。
“佐哥儿瞧着壮实了许多啊。”皇上从佟贵妃手中接过兴致高涨的殷佐,瞧着对方扭着头一直盯着秋千的方向不由乐了,跟着佟贵妃领着小太子和殷臻在回廊下示意宫人们继续,秋千打的最好的有赏赐。
小太子对宫女荡秋千不感兴趣,饶有趣味的拿着字牌教殷臻识字,殷臻前世与这个哥哥便很是亲密,如今也乐得配合他。
见几个孩子玩儿的开心,皇上便在廊下与佟贵妃说话。
“百日礼都是给小孩儿起名,德妃的意思,佐哥儿有名字了,百日礼便不办了。”皇上昨日留宿钟粹宫,今日一醒,想起昨日答应了德妃的话,便硬着头皮来找佟贵妃——对自己喜爱的妃子,他一向都很有耐心,哪怕知晓对方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但德妃到底是殷佐的生母,殷佐受点儿委屈也没什么,“再者,德妃母家微薄,百家衣和百家锁都由宫里出吧。”
佟贵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婴儿的百日礼并不是取名那么简单,更多是由姥姥找亲朋好友敛百家布头做百家衣、百家金银制长命锁,以保佑孩子平安长大,如今德妃竟然这般做,她微微低着头逗弄着殷佐,半晌,才抬头道,“臻哥儿、佐哥儿养在我膝下,往后是要叫我娘的,他们叫一日,便一日是我的孩子,他们的舅家也一日就是佟家——妾身准备景仁宫设个家宴,邀请佟家太太出席。”
“颖娘!”皇上有几分恼怒,但他明白这个表妹的性子,可他到底觉得自己被扫了面子。
“表哥,佐哥儿体弱。”就如皇上了解她,她更了解皇上,将心底的怒气压下去,言语中流露出几分哀切,“旁的孩子都有的,佐哥儿也要有——妾身不想等佐哥儿大了再觉得遗憾,对他亏欠。”
“……罢了,就由着你设个家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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