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听得男人这样吩咐，德嫔瞬间惨白了脸，煌煌日光之下，便是脸上的胭脂也遮不住她突然黯淡的神情。
“时候不早了，都安置吧。”皇上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压迫之力，令德嫔瞬间清醒过来，天子的决定，没有人能阻挡，她一身荣华可不都系于这男人身上，如今受点儿委屈与骨肉分离便能换来妃位，她到底应该知足的。
心里这样想着，可到底意难平。
那是她的骨血啊，殷臻也就罢了，连殷佐都要离了她身边！
德嫔攥紧了手头的帕子，指甲勾着绫绸的帕子起了丝线。
这是今年金陵省供上来的，用的最新的织法，于日光下角度不同，呈现出不同的珠光花纹。
满后宫里就两匹，一匹给了皇太后，一匹给了她。
因颜色素净，她裁做一套中衣，剩下的边角料便做了这块帕子，用的时候也十分爱惜，有旁的宫妃看见了，也只能背后酸一句，可如今哪里还生的出爱惜的意味？
“……佐哥的东西都在暖阁里，往后就请姐姐费心了。”她停了一会子，再开口已经将心事压入心底，她不能怨恨皇上，佟贵妃家室煊赫如今又主理后宫手握重权，可殷佐，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竟然这般黏着殷臻——这兄弟两都是小白眼儿狼——只要皇上怜惜，往后她还是能有孩子，真正贴心的孩子。
皇上下了令，宫人便开始动作，不多时收拾妥当便跟着佟贵妃一道浩浩荡荡的回了景仁宫。
景仁宫掌事的大宫女一个叫半夏，一个叫当归，到了年纪出宫去，提上来的仍旧换做这个名字。
殷臻养在佟贵妃膝下，佟贵妃便提了个掌事宫女，取名叫芍药，总管殷臻身边大大小小侍候的人。
景仁宫就佟贵妃一人居住，她住前院正殿，殷臻过来的时候年岁还小，就住在东暖阁里，去岁病了一场，跟着他开蒙了，东暖阁里再住着，到底窄逼连书房都收拾不出来，索性便将后院的正殿就留给殷臻住。
如今殷佐算是天上掉下来的，后院里正殿是五大开间，殷臻往日东西不算多，也就用了东面的两间并正房，一间做卧室，一间是书房，正厅便是玩耍的地方，西面的两间临时充做库房，平日都锁着的。
佟贵妃想了想将殷臻的屋子不动，倒是可以将西面两间便给殷佐做卧室和书房，中间的大开间布置出来给两个孩子做会客的正厅，把库房里的东西挪出来，东配殿和西配殿一边留出一个屋子给两个孩子收拾东西。
原本后院的西配殿空着，如今正好将侍候殷佐的乳母嬷嬷并宫娥们安排在里头，只是这样一来人数便多出许多，她寻思着自己养两个孩子已经够扎眼了，用不到的人手还是减去一些好，左右两个孩子一道样许多事情能相互照应。
钟粹宫到景仁宫距离很近，佟贵妃亲自将殷佐抱在怀里，殷臻前世也养过孩子，自然知晓小儿多走走锻炼骨头才是好的。
回了景仁宫，后院还在收拾，佟贵妃便命宫女先在正院的碧纱橱里简单收拾一下，而后将殷佐放在榻上，又替殷臻换了衣裳，教兄弟两在自己旁边睡下，这才招来心腹说话。
“还没恭喜娘娘呢，如今可有两个皇子了。”半夏性子活泼，替佟贵妃斟了茶，又端来一个画珐琅缠枝莲八宝纹攒盒，打开盒盖，里头是铜鎏金屉，上面盛着八个扇形的小攒盘以及一个圆形的小攒盘，装着葡萄干、糖炒杏仁、干核桃、炒栗子、龙眼干、干煸的桃仁、烘干的松子、五香瓜子并玫瑰饼九样佐茶的点心。
当归性子沉稳，先服饰着佟贵妃换上家常的衣裳，又替她散了头发，仅在脑后纂了个发髻，带了一只翠如意的簪子，并一对珍珠蝴蝶的发梳。
“到底因为我自个儿的身子不中用罢了。”佟贵妃摆摆手，摘了手钏戒指，谢谢歪在贵妃榻上，她性子明朗也就这样一说，最初佟家并没有想要送她入宫，心性教养都是比照着当家主母来教导的。
这年头男人少没妾的，无论是庶出的哥儿还是姑娘，教养好了都是家族的助力，到底礼法在哪儿管着，往后小孩儿长成那个模样，可不全看大人是怎么教的。
“单看四殿下对您可真够贴心的了。”当归浅浅一笑宽慰道，她们原就是佟家通过小选安排进宫的，在佟贵妃面前比旁的宫女也要多出几分亲近。
“你别说，臻哥儿这脾性也不知道像了谁？才三岁多的小人，板着脸的时候竟然瞧着跟皇上严肃的时候一模一样，芍药多活泼的性子如今也成了当归这样。”一说到殷臻佟贵妃不由自主露出笑来，“如今佐哥儿过来，两个孩子一道养着，一时半会儿也寻摸不到合适的人，我瞧着不若芍药先通管着，你们两也多长个心眼儿。”
“娘娘放心，我们瞧着呢。”半夏笑了，她性子活泼，进宫来也五六年了，跟宫里许多宫女都能闲话几句。
“宫里的皇子按定例，侍候的人有四十个，若是全就在景仁宫，显然施展不开，我寻思着臻哥儿今年三岁了，再也两年便要往文华殿去读书了，他身边要不了许多人，佐哥儿年幼，乳母嬷嬷到明年添了辅食也就遣送回去，如此一来一往，他们兄弟一块儿到不如身边跟着的嬷嬷得用的一二等的宫女分开，其余撒扫收拾的便用臻哥儿身边原来的人。”佟贵妃吃了茶，有一搭没一搭的捡着果脯点心吃，“他们的月钱除了宫里的定例，从景仁宫的单账里再发一份，只要不越过上一等的便是。”
“奴婢可要替她们谢谢娘娘。”芍药在后头盯着小宫女们将屋子收拾出来，见四下齐全了，这才来向佟贵妃复命，一进屋子便听到这消息，不由抿齿一笑。
宫里的宫女虽多，可每月的俸禄并不算高，一些才进来撒扫的小宫娥，除了寄钱回家要想往上走跟着姑姑学本事，或者换一份稍微轻省一点儿的伙计，没有银钱打理是办不到的，多数人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更不论有些盼着呆够了岁数出宫嫁人的，可不要给自己攒一份嫁妆。
纵然佟贵妃不涨月俸，她如今在宫中地位稳固，也没人敢在背后嚼舌头，可她这样大方，景仁宫里伺候两位皇子的宫人可不欢喜。
“都布置好了？”佟贵妃听她谢恩浅浅一笑，扶着当归站起身来，“半夏瞧着臻哥儿和佐哥儿，我去瞧瞧，可还有什么差的。”
殷臻自来是有主意的，书房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书，从小儿识字的字牌到成套的诗词游记，不少都是佟贵妃的陪嫁，见他喜欢，便从宫外带进来，左右在皇上前过了名录，带的又多是圣人学说前朝仁人志士的名录也就无可指摘。
殷臻如今到了可以学琴学棋的时候，佟贵妃原本想着今生恐怕也就能做这一会母亲，自然样样齐备，若非里头还有些小孩儿玩儿的华容道、鲁班球、九连环等玩具，与成年公子的书房也没什么分别了。
“这孩子，都说三岁看老，果然是个严谨的性子。”佟贵妃先去看了看殷臻的屋子，“只是这绣着水墨山水的帐子太素净了些，库房里头我记得有个绣草虫石榴纹的，瞧着活泼，半夏你吩咐下去找出来，好给臻哥儿用上。”
“是。”半夏点点头。
看过了殷臻的屋子，又去看宫女们给殷佐准备的屋子。
到底是小婴儿用的，除了摇床各色陈设用的皆是些活泼的纹样，帷幔上绣的都是穿花百蝶的纹样，放着的屏风上绣的也是童子嬉戏图，只他生下来不久，带的东西不多，多宝阁上显得有几分空荡荡。
“我记得去岁皇上赏赐下来一双掐丝珐琅座红珊瑚双鱼嵌珠翠盆景，那鱼做的眼镜鼓鼓的，甚是可爱，找出来给佐哥儿摆上。”佟贵妃一面看一面吩咐，“还有原来臻哥儿用过的衣裳，过了水收拾妥当的，都可以给佐哥儿用上，我记得臻哥儿原来还有些玩具，玉雕的磨合罗，鲁班锁……他们兄弟两本就亲密，佐哥儿更是时时黏着臻哥儿。”
因着殷佐年幼，书房里暂时空出来给他做玩具房，从婴儿玩儿的布老虎到四五岁童子玩儿的木马都一应俱全。
玩具都是崭新的，此时听了佟贵妃吩咐，宫人便准备开库房替换着。
“娘娘，德嫔娘娘命人将六殿下的东西送过来了。”佟贵妃看完了回了前院正殿，半夏带着一个容颜俏丽的宫娥前来请安，佟贵妃认出来，是德嫔——如今是德妃了——身边得用的飞星。
德妃原是识字的，但只粗通文墨，见皇上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才下了功夫学习，连身边得用的两个大宫女也跟着改了名字，从花红柳绿改成了纤云飞星，用的便是秦少游的词句。
“你们娘娘打发你来送什么？”请了安，佟贵妃令她坐下说话，飞星为人谨慎，仅仅坐了绣墩三分之一的位置。
“是我们娘娘替六殿下做的衣裳，还有提前准备的些许玩具，娘娘还说，往后两位殿下就劳烦娘娘了。”飞星回了话，命小宫女打开箱子，满满当当装满了三个大箱子。
“佐哥儿跟臻哥儿一道睡了，这箱子我收下了，你跟德妃妹妹说一声，钟粹宫距离景仁宫也近，得空了多来看看两个孩子。”佟贵妃听出她话里带刺，又见东西里完全没有殷臻的，心中微怒，原本收下殷佐对德妃心里还带着几分愧疚，想着她如今也是妃位了，让两个孩子多亲近亲近亲娘也是多一重依靠，如今看来，对方心里是恨上两个孩子了——否则，她缘何要挑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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