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唤晴带张筱春去的是一个小园子，园子是按着苏州那边仿的，水榭楼阁，假山怪石，一步一景倒是好看。
“这园子是谁家的？”张筱春背着手，四处张望，“到挺好看的，这一年下来能赚不少钱吧。”
“你喜欢？”李唤晴笑，“送你要不要？”
张筱春被唬了一跳，“你的呀？”
“就是我的啊。”她煞有其事的点头，“要不怎么让你进来的？”
“我看外边儿不是也有人嘛，以为是谁家的园子放着待客的。”张筱春指指外头，两三个客人在不远处赏花。
李唤晴见了，领着他往后院走，调笑，“你都收了我那么多东西，这园子你还不敢收啊？那些东西可抵得上好几个园子了。本来就是放着待客的，我也不来这住。”
“那也不是这么说的。”他摇头，“那些东西东西虽好，但比不上这园子的精心，不是心头爱，能建的这么好？”
“再说，你家好东西多，那些算什么呀。”他嘟嘴，“我家当都在你那，这么些年还抵不上你送我的？不过，我以为赚了这么些年，够养活你了。”
“没想到我是个富婆？”她真的乐了，笑歪在他身上，“我的角儿呀，张老板哟。”
“可不是。”他有些泄气，抓着唤晴就坐到了廊桥上，“你说，你家到底还有多少钱？我看看我的钱还够不够使。”
唤晴脸上的笑就没放下去过，“你不是说你的家当都在我这儿了？这个院子呢，都是用你的钱置办的私产。”
“我的？”张筱春倒是没想到。
“对呀！”她掰着手指头算，“你呢，唱了这么些年的戏，早就够养活我了。再说了，你现在一场戏几千大洋，一年来这么几场，我再怎么败家，也败不完呀。所以当初我拿了一部分钱买了铺子和地产，这园子就是当时置办下来的。”
“你没骗我吧？”他还有些不相信。
“没骗你，这园子里也有我的私房钱，没和我爹说呢。”她神神秘秘的，“我告诉你呀，你的那些钱呢，我存了一部分在银行，一部分拿出来做了买卖。”
“你才多大，也不怕人骗了。”他有些不赞同。
“哪里用得着我出面。”她摇头，“我家里几个姨娘哪个是个闲人。只管把钱给她们，她们只有给我钱的份儿，哪里敢唬我，让我倒贴？”
“你这脑子。”张筱春用扇子轻轻敲了敲。
“聪明吧？”她捂着脑袋直乐，“可不许打坏了咯。”
“那你倒是告诉我，我现在家当有多少？”
“我呢，在北平，上海都买了几套院子，租出去，一年收入这个数。”她伸出手，做了个手势。“还有些个铺子，保证你这辈子，吃喝不愁。”
“哦，那养你一个大小姐，看来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好笑。
“那是，我又不败家。”她傲娇的抬抬下巴。
张筱春不服气，“北平那些小姐们，一见衣裳就要几十上百大洋，一套首饰就要几万的花费。你难不成不想比过她们？”
李唤晴乐不可支。“辫儿哥哥呀，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我说的话呀？”
张筱春清亮的眼睛透露些许迷惘。
这样的张筱春，让李唤晴想起他小时候，那时候的张筱春，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和母亲刚到北平，母亲不太爱出门，只偶尔出去看戏。那个戏班子在当时算不得好，只是她娘喜欢看，唤晴就跟着。
她那时候小，什么也不懂，就看看翻跟斗一类的杂耍。张筱春那时候也才七八岁，跟头翻得漂亮，长得也特别精神，唤晴就喜欢看他演。
后来去多了戏班，她娘也不大拘着她，她就拉着翠萍，也就是现在的大姨太去一楼看戏。也就几次，张筱春就记住了这个长得糯米团子一样的姑娘。
那时候张筱春还不叫这个名儿，因着脑后一根长生辫儿，大家都叫他小辫儿。
两人第一次说话，是因为她想吃冰糖葫芦，打发了翠萍出去。小辫儿那时候下了台，看她一个人坐在那，也是担心就过来问她。
小唤晴眨巴眼睛，指指楼上，奶声奶气的，“我娘在上面，姨姨买糖葫芦去了。”又抓着小辫儿的袖子夸他，“哥哥，你跟斗翻得真好看。”
辫儿嘿嘿一笑，“你喜欢我翻跟斗啊？我师父也说我翻得好。”
“嗯，”她扯着小辫儿的袖子，要和他说悄悄话了，“他们都没有你翻得好看。”
小辫儿开心的咧了嘴，“你明天还来不？我明天还翻跟斗呢。”
唤晴和他解释只有娘来的时候，她才会过来。小辫儿有些泄气，不一会儿又打起了精神，“没事儿，那你下次来，我下次翻给你看。”
后台有人看到了小辫儿喊了他一声，他看了过去，又挠了挠头，“我带你去找你娘吧，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
说着把她从椅子上抱了下来，牵着手上了楼。那时唤晴娘还给了他几块糕点和一个银元。小辫儿收了糕点，却没要银元，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糕点，“我就是送妹妹上来，夫人您继续看戏，我下去了。”
后来慢慢儿的，她和小辫儿就熟了。唤晴六岁的时候，她娘找到了娘家，姥姥姥爷当时不在了，家里就一个小舅。
当时小舅对她们娘俩十分鄙夷，几次赶走了要上门的二人。她娘那一段时间心情不好，唤晴被拘在家里好久，实在待不住了，瞒着家人跑到了戏园子。
那时候戏园子没开场，几个老先生带着徒弟在后头练功。唤晴一去就被小辫儿给揪住了。
“这几天不见你来，怎么一来就到了后院了。”小辫儿拉着她往外去，他如今跟着师父学戏，已经有模有样的了。
“你这么出来，班主不打你吗？”唤晴问，她要是知道今天不唱戏，就不来了。
“没事，师父今儿不在。”小辫儿招呼了一声师兄弟就往外走，“他带着几个师兄去领县唱戏去了。”
唤晴似懂非懂，“那你今天可以陪陪我吗？”
“是不是心情不好？”小辫儿看她半耷拉的脸，摸了摸她的头，“我陪你半天，下午回来，我们晚些还要练功课。”
唤晴应了一声，拉着他就往外走，“咱们去公园吧？我听说那边儿开了好多花呢。”
辫儿这些年也习惯了，跟着她往外走。到了公园，他才牵着小姑娘坐在亭子里，“说吧，怎么回事儿？”
唤晴这才把这几天的事情一口气倒了出来，最后，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哎，你说，为什么小舅舅不喜欢我爹？”
“因为你爹不是读书人啊。”小辫儿煞有其事的回答。
“啊？”
“你舅舅不是读书人嘛，你爹他又没读过书，那些有学问的人都这样的，看不起不识字的。”小辫儿趴在栏杆上，慢慢帮她分析。
“那……那我要是学会读书了，我舅舅会不会喜欢我爹啊？”唤晴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不是让你爹去学？”小辫儿好奇。
“因为我爹学不会啊。”她理直气壮，“我娘叫我读三字经，我都背下来了，我爹还不会第一句呢。”
“那晴晴好厉害啊。”小辫儿夸张的表扬。
“那是。”唤晴严肃的点头，“所以，我爹肯定不能成为一个读书人，但是我可以！”
“那你以后会不会也像你舅舅一样不喜欢我呢？”小辫儿突然发问，“我听说，读书人看不起我们这些下九流。”
“什么是叫下九流？”唤晴歪着头发问。
小辫儿语塞，挠挠头，“就是，就是和读书人不一样的人。反正他们看不起我们。”
“那咱们也不用他们看得起，唱戏怎么了？不都是养活自己吗？认识几个臭字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我才不做那种人呢。”唤晴皱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会喜欢你很久很久的。”
小辫儿笑开了，“那好，我相信晴晴。”
“辫儿哥哥，我说真的！”唤晴一张包子脸十分严肃，“我最喜欢辫儿哥哥了，除了娘亲，辫儿哥哥最好了。”
“你爹没我好啊？”他逗了一句。
唤晴垮了脸，“我爹都不在家，大坏蛋，不喜欢他。”
小辫儿哈哈一笑，“好，你最喜欢我，我也最喜欢晴晴！”
“那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小狗。”
“好，谁变谁是小狗。”
“晴晴真不介意我是个唱戏的？你的那些玩伴可都是非富即贵哦？”
“哼，那又怎么样，我们不和他比，他要是看不起你，我就把他们踩在脚底下，看谁看不起谁！”
“辫儿哥哥你不用和别人比，你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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