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山道陡峭,车辙轧过沙砾,在夜色里缓缓行驶。
整条队伍正如一条黑色巨蟒,盘在山腰,将整座山缠得透不过气来。
陈情就在队伍中段,装饰最华美的那座轿子里。
队伍行进得不仅慢,还时不时停下来。
这一回,是轿中掷出一盏金杯,随后,花寒衣便喊了“停。”
说是掷出也不太恰当,因为那只金杯,是骨碌碌从轿子里滚出来的。
显然扔这只杯子的人,没有什么力气。
傅红雪握住了刀,握得很紧。
叶开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一人一马从山道上追上这支队伍,白发黑衣,是花白凤。
没有人去拦花白凤。
她如一支利箭,穿入这条巨蟒,一直穿到腹心,拉住缰绳,扬声道:“花寒衣,你给我出来!”
轿中只静默片刻,一人打着帘探出半个身子。
花寒衣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飘出轿外。
一点寒芒就在他原本呆的地方一闪而过。
离他最近的几个人,“刷”地抽出了剑,亮出了刀。
像是蔓延开的瘟疫,几百人同时将武器出鞘,金铁之声在山间响彻。
傅红雪的刀就在此时出鞘了。
车顶应声裂开,如同打开一个宝盒,玉石珍玩洒落一地,金缎软绸间,坐着一个红衣姑娘。
【五十三】
说坐着也不确切。
此时这绵肌化力的药效未去,我是整个歪在软榻上的。
傅红雪的刀劈开车顶后就立刻收起,他的手已伸过来,伸得很用力,能看清手背上虬起的青筋。
天幕缀满繁星,灯火映亮他的眼睛。
剑却携着寒光,如一道银电,劈开天幕,迫开了傅红雪。
而傅红雪一个翻身踏剑,鞋底灰洒了我一脸。
剑光瞬息之间,一分为八,疾追而去。
欢迎来到玄幻爱情武侠剧新边城浪子,我有幸目睹了名场面:花寒衣侠士使用了奥义绝技·影□□术。
【五十四】
快剑无影。
花寒衣的剑很快,路小佳的剑更快。
一剑破八剑,八剑归一,花寒衣旋身落回陈情身边,路小佳挽剑立于傅红雪身前。
花寒衣眼风扫过陈情,冷哼一声道:“全天下最快的刀和全天下最快的剑都到了。”
路小佳抬眼,笑道:“花寒衣,对手,我一个足够了。”
话音未落,剑已到花寒衣身前寸许。
“叮”地一声,花寒衣举剑相格,那剑与剑的相交之处,几乎迸出火花。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息之间已不知过了多少招,只能听见不绝于耳的兵刃之声。
傅红雪动了。
刀锋所过之处,无人可挡。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死去的对手身上,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任鲜红的热血溅到他的手上,他的刀上,他的脸上。
然而花寒衣一直都没有离开陈情身侧,他的剑,忽然调转向傅红雪。
铛——
傅红雪格住了他的剑。
哧——
路小佳刺中了他的肩。
无声之间,原本几乎卧在软榻上的陈情已到了花寒衣的身后。
她手中的金簪刺入他的喉咙,却刺得很浅,只凝出细小的一颗血珠。
“花教主,你停手罢。”
【五十五】
我说:“你明知我不是她,又何苦一错到底呢?”
花寒衣道:“你怎会不是她,你再是不过了。”
他一说话,金簪刺入得更深。
血沁出来,一寸一寸蜿蜒而下。
我垂眼看着,不知是在劝他,还是在劝自己:“不过是同一张脸,你想见的人已回不来了。”
花寒衣道:“哪怕只是一个影子,我也要找回来。”
我说:“看来你注定要失望了,花教主。”
【五十六】
正是此时,陈情眼中一凛,手中金簪偏了几寸,侧身让开。
她的眼睛却忽然睁大了。
因为她原本站着的地方,站着傅红雪。
匕首没有刺中她,却刺中了傅红雪。
陈情的手松开了金簪,接住了向她倒下的傅红雪。
用匕首的人已被路小佳一剑刺穿,花寒衣也倒在地上,嘴张了张,大约是喊了个“凤”字。
陈情的手在发抖。
药力已被她用真气散出七成,可她此时仍失了力气一般跪倒在地。
傅红雪握着刀,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别怕。”
【“五十七】
我怎么能不怕。
我说:“我躲得开……你明明看见了……哪怕刺中也……”
他说:“我看见了,可我赌不起。”
他说:“这世间只有一个陈情,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我赌不起。”
【“五十八】
陈情很快清醒过来。
她把傅红雪架起,喊了一声“路大哥”。
路小佳便来接了盘。
陈情鞋尖一勾,凭空握住问天剑,纵身一跃,向后方冲去。
路小佳向她喊道:“你去做什么?”
叶开一镖射死摸到路小佳身后的斑衣教众:“陈情!第三辆!”
他已完全猜到陈情要做什么。
那一道红影快如赤练,剑招出手,速度竟与路小佳不相上下。
问天剑破开系住木箱的绳索,剑身一倾,挑出一个瓷瓶。
陈情猜得不错,这样大的行伍,不会不带物资补给。
“路大哥,止血!”
她将金疮药抛给路小佳,人则踏着斑衣教众的头顶冲天而起,在空中滞留一瞬,喊道:“叶大哥,镖!”
叶开手中的镖应声而出,陈情身已半落,借着这力,倒提问天剑,掠过之处,皆一剑封喉。
花白凤的七尺魔鞭一扬,将已受伤的斑衣教众击落山崖。
山道狭窄,顷刻间空出一条路来。
路小佳会意,与傅红雪一刀一剑,杀退众人追过来。
五人已齐,只差几步就将破出重围。
“翠浓。”
花寒衣喊了一声。
陈情的脚步一停。
下一秒,她手挽剑花,倏然松手,一掌击出。
问天剑穿过一人咽喉,斜插入地三分,剑身仍在嗡鸣。
“花教主,你留这具躯壳留得不值。”
她抬眼,眼角溅了血,神情比此刻月光更冷:“翠浓死时,已将这具躯壳舍弃,可那把琵琶,她却仍抱得很紧。”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要留我,还不如留这琵琶。”
她说完,便折身离开。
一地残众,已无人再敢追上去了。
几人跑出很远。
不同于那高山,这里的积雪已经融化。
陈情渐渐落到了最后。
只是一个踉跄,傅红雪已握着刀将她接住了。
他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担忧。
他是不是又想起那连日的秋雨里,单薄湿冷,倒在他怀里的身影?
他将手中的刀握得很紧,也将怀中的人抱得很紧。
陈情笑道:“阿雪,你不要那么紧张,伤口都裂了。”
傅红雪将她拦腰抱起来,肩上的伤口果然已经渗出血来,洇透了衣服。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傅红雪的……如果……”
可惜,她没有将话说完,就昏睡过去了。
【“五十九】
回到小楼已是五日后。
傅红雪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好得连疤都不剩,倒是我仍然浑身惫怠,提不起气力。
我与这位满脸写着“我是主角”的傅大侠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丁家送来调理顺气的药材药方,傅红雪便又一日三顿地煎药给我。
这一回我总算吃到了阿雪做的糖糕。
这传说中的糖糕,白甜软糯,和他真是一样的。
他问我好不好吃。
我说:“不比你甜。”
我眨眨眼,又笑道:“不信你试试。”
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领走了阿雪的一个吻。
过几日,我也好了七八分,路小佳提酒上门,要拉着傅红雪比试。
他说赢了就去找最好的铸剑师打一把剑给我,傅红雪便应战了。
我躺在椅子上支着脸观看,与叶开各压一边。
他要的赌注是我的过去。
然而傅红雪赢了,我知道他是一定会赢的。
叶开不仅没能套到我的过去,还输给了我一支无忧翎。
他将无忧翎递给我时,显然很不情愿。
我说:“我总不会拿它去做什么坏事的。”
他道:“虽不至于拿它做什么坏事,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见我不答,他又道:“你要这无忧翎,是为了傅红雪。”
我鼓掌笑道:“你应该去演‘名侦探叶开’。”
他却不笑,看了我半晌,终于还是将无忧翎交给我。
他愿我永远也不要用到,我当然也很同意。
只是凡事总有万一。
日落,叶开走了,路小佳也走了,傅红雪抱着刀,倚在门上,看我送走他们。
他问:“还有谁要杀你?”
我便想到他大概听见了。
我笑道:“这世上,难道还有敢杀我,能杀我之人?”
傅红雪说:“有。”
我:“……”
傅红雪握着刀,走到我面前,站定。
我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看着我。
我说:“总不见得是你吧?”
傅红雪抿了抿唇,说:“给我。”
我说:“我未必用得到它。”
傅红雪说:“给我。”
我说:“我好不容易赢来……”
“给我。”他皱皱眉,又加一句,“是我赢来的。”
我:“……”
怎么回事?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
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可爱。
总而言之。
那支无忧翎,被傅红雪用刀给劈成两截儿了。
我摸摸脖子,总有种接下来他就要将我也劈成两截的错觉。
傅红雪收刀归鞘,正要往楼里走去。
我赶紧叫住他。
我说:“阿雪,我饿了。”
阿雪还在生气。
他仍然走在我身边,既没有走快,也没有故意落在后头。
倒连生气也很温柔。
我在街边买了两串糖葫芦,想要塞给他一串,他却不接。
我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来。
我绕到他面前,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傅红雪看我一眼,张嘴咬了一个。
山楂包着糖衣,将他的腮帮撑得鼓起。
他慢慢地嚼,视线落在自己的刀上,眉皱得死紧。
我也咬了一个。
糖衣很甜,山楂却很酸,酸到牙根,酸得我整张脸都皱起来。
傅红雪余光撇了我一眼,忍不住提了提嘴角。
我赶紧趁热打铁,三两下把山楂吞下去:“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傅红雪嚼着嘴里的山楂,仍看着手中的刀。
半晌,他嚼完了,终于又看向我:“好。”
他拿过我手里的一串糖葫芦。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笑,他已把糖葫芦怼到我嘴边:“你把这两串都吃了。”
我:“……”
这个傅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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