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现实篇(一)

    现实篇

    【一】

    电梯门一开,几个医生推着病床,猛地冲了上去。

    金属床角把里头要出来的人挂了个跌,踉跄几步,回眼一瞥。

    拿吊瓶的女护士视线放得高,被这一瞥瞥了个正着,无端从天灵盖滚下一股凉意,整个人抖了下。

    但那股敌意并不是针对她。

    干裂出血的唇微微抿了抿,视线下移,从缓缓合上的电梯门间看了眼撞过她的病床一角,就事不关己地回过了头,继续走她的路。

    习惯了争分夺秒的女护士职业病似地从医院繁忙来去的人流里,把这位有点显眼的病人剔出来,在脑海里进行快速评断。

    ——很高,得有一米七以上;皮肤白,但是长时间不见动态光的惨白;被撞到时病号服蹭起来,露出的那截手腕上青紫色的血管分外明显,排了好几个红点,有一个大概率是刚拔走了点滴,还肿着;心烦、浮躁、呼吸有些困难,状态并不算好。

    她朝人问:“楼上ICU最近接过个一米七几、喉咙有伤的女病人么?”

    几人都摇头。

    电梯门重新打开,终于有个人想起来,迟疑道:“最近没有,但隔壁VIP躺了个快两年没醒,从A市转来的,好像是哪个明星的女朋友……”

    那女护士语速极快道:“澄清过,不是女友,是他保镖。”

    “我刚在大厅里看见她了。”女护士顿了顿,补充,“就咱们在电梯里撞了下的那个。”

    【二】

    这时代吵得很。

    一脱离了水体,耳压消失,器械运作的噪音掺着人生百态,比江水更厚重地朝我淹没过来。

    橡皮管在什么东西上撞了下,冒着滴液的针头甩回来,冰凉的药水落了我一脸。

    雾气在氧气罩里快速退散,还未散尽,又立刻卷土重来。

    我抬手将它摘下来,听见一片嘈杂里,“喀、啵”“喀、啵”的不知什么声响。

    凝滞的真气开始流转,既疼又痒地流过四肢百骸。

    我站起来朝外走,越靠近楼梯,那极有规律的“喀、啵”声越清晰。

    ——不知道是哪个人太无聊,站在转角那儿玩保温杯的弹盖。

    我抬眼看见楼层号是16,掂量了下,转身走回去,按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前,我听见转角那儿手机铃响起来,是金玟岐唱的「山丘」。

    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截的铃声,第一句就是“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总感觉专门嘲讽我似的。

    我抬头看着楼层键快速下跳,跳到1层,跟迎面推进来的病床挂了下,跌了个踉跄。

    与此同时——

    哀嚎与求救,咒骂与争吵,忙碌的鞋跟与塑料滚轮贴着地面飞速来去……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一股脑撞进来,震得耳膜生疼。

    我从人群里穿过去,随手把那块写着“穿病号服禁止离院”的警示牌盖倒,走进转门。

    身后有人喊:“诶!你出去干什么?!哪个病房的?回来!喂——”

    外头仍有不少人走进来,我插着兜撤肩换步,一一让过,终于在耳畔的风声里感觉到了一点快意。

    随后是院门口关东煮、烤红薯与糖葫芦的香气缠进了傍晚的风,一路搅和进胃里。

    我吞咽了一下,喉间的刺痛感立刻如同一盆冷水似地浇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

    有人从身后赶上来,扣住了我要去摸伤口的那只手,往后一扯——

    沾着消毒药水味的外套、急促的呼吸、和发尾被揪进他掌心里,微弱的拖拽感。

    他的一切情绪,从这些细枝末节里传递出来,牵动起我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铃声又响起来。

    仍旧从那一句开始,因为他没有接,于是自顾自地唱了下去: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扬声器唱得再响,再动情,周围也鲜有人停下来。

    连那踩着高跟鞋想要追过来的护士也坐回了问询台,继续焦头烂额地工作。

    只是时不时又看过来,警惕我们离开。

    我一生执剑闯过数不清的断舍离,终于在此刻,同意这万丈红尘彻彻底底地吞没我、同化我、拥抱我……

    并发誓永不割舍。

    【三】

    “她醒了……真的,我就去倒个水,她都快跑出医院了……不是,我没做梦……她在里边检查呢……啊,好,行……我真没做梦,唉……”

    朱一龙无奈地微微挑起眉,长长出了口气,手腕搭着眉骨,仰起脸看天花板。

    过于冷硬的白炽灯有些刺眼,在他眯起眼移开视线后,仍遗留下了两团绿光,如影随形地在他跟前晃悠。

    “我也以为自己做梦呢……”他有些恍惚地说了一句,电话那头立刻紧张起来。

    于是他只好抵着额头笑道:“真醒了……她……”

    还没说完,电话挂了。

    一看手机,李婵干脆打了个视频电话来。

    ……也好。

    朱一龙把手机拿远了点,点了接受。

    一接通,先抿着唇乖乖比了个“耶”,以示自己情绪一切正常,没白日做梦,再向她示意了下身后的“放射科”挂牌,道:“在做核磁共振。”

    李婵挺严肃地盯了他一会儿,才松了口气,问他:“检查结果怎么样?”

    朱一龙笑:“还没出呢。”

    “也是。”李婵一讪,又问,“那你看呢?”

    “没什么大问题。”他先说了一句,又神色一黯,“但喉咙没好,不能说话。”

    “至少人醒了。”李婵也就能这么安慰一句。

    然而朱一龙自己就缓得过来,笑着道:“躺着不觉得,抱到怀里才感觉太瘦了,喉咙伤着还是照旧只能打营养针……这怎么办,喂不胖了?”

    李婵跟着他笑了笑,一转眼,说曹操曹操到,就看见陈情从检查室里走出来了。

    她的视野立刻一顿乱晃,最终被一张灰色座椅垫占满了屏幕。

    ——手机被朱一龙盖在了椅子上。

    “我、我刚跟婵姐通话呢……你怎么样?头晕么?……医生,她情况怎么样?”

    然后在医生有些恍惚的“哦,病人情况很好……太好了,我还是第一次见……”里,李婵眼前又亮堂起来,挤进了一个发际线很健康的额头。

    这额头在画面上晃了会儿,一下切成了空旷的医院长廊,过会儿又变成了一只充满好奇的眼睛。

    她在三折戏里辗转六年,难免对这些新兴科技又陌生起来。

    不过,陈情以前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感情,一进剧组就经常忘记交话费,十分反人类地用闭目养神解决一切休闲时光。

    李婵想着。

    ……怎么现在倒很感兴趣似的。

    朱一龙瞥见了,边听着医生说话边走过来,把手机一拎,从她手里拎走,找好了角度,就这么不嫌累地提着。

    陈情伸手帮他一块儿托着,视线聚焦上画面中的李婵,抿唇笑了笑,跟她挥手。

    那乖巧劲跟朱一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把李婵给看笑了。

    笑完,又挺唏嘘地长叹了口气,说:“你这喉咙怎么说?好不了了?”

    陈情摆摆手,用口型跟她说:“需要时间。”

    旁边那医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低头看看表,朝她道:“陈小姐,希望您能再考虑下我们的请求。”

    陈情向他摇头。

    那医生原地站了站,最终叹了口气,干巴巴地说了句“如果您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就回身走了。

    显然是知道希望渺茫。

    陈情就跟两个人连口型带比划地解释“他们想研究我的细胞再生能力与人体结构差异”。

    “陈情”的意识已经完全不再影响她,偶尔替她解释翻译了——她回来后这种联系就彻底断了——所以其实有些不太明白那医生的意思,就只是听他说要住在研究所,而她还惦记着朱一龙说的“回家”。

    结果那两个人,尤其是朱一龙,如临大敌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不行,绝对不行!”

    他跟李婵道了个歉,先挂了视频通话,两手搭着陈情的肩膀,像跟小朋友进行诈骗宣传的警察叔叔似地,又亲切又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以后谁跟你提到‘研究’,你都直接拒绝,然后离他远点,知道吗?”

    陈情跟他眨了下眼睛。

    朱一龙手一抬,捧住了她的脸,又问一遍:“知道吗?”

    陈情就笑了,拿下他一只手,在他手心一笔一笔地写:“知——道——了——”

    写得他手心痒痒的,手指不住地往里蜷。

    等她写完了,这只手抬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陈情把揉她头发的手抓下来。

    抓下来,拨开他的手指,又写:“回——家——?”

    那一个点轻轻戳完,两人视线重新交汇到一起。

    然后,陈情大概是以为他不记得这句话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了过去,试图让他回忆起来。

    那应该是很短暂的一吻,但她才刚往后退了一点,朱一龙就揽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陈情的嘴唇仍旧干涸开裂,有交错深浅的深红色沟壑。

    于是,铁锈味随着这个吻蔓延到他的唇齿之间,扩散进了整个口腔。

    但很快,柠檬洗发水的味道、病号服上的药水味儿、不知道从哪个小孩儿那沾来的一点奶粉香气……各种杂七杂八的味道又把这种味道压走了。

    那冷眼旁观人世的千年剑客弯起了笑眼,走进了万丈红尘,走到了他面前。

    问他道: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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