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时，靖安将军府来了两位贵客。这两位贵客一位是将军府的姑太太也便是如今的靖王妃，另外一位是柱国公府掌管中馈的大夫人殷氏。
殷氏梳着朝天髻，一身紫色绣以粉白兰花暗纹的曳地长裙自马车逶迤而下。她眉目秀美，妆容精致，皮肤白皙细腻，单看面容丝毫看不出真实年纪，但双目环视间流露出的威严，便是在权贵遍地的京都，也少有贵妇可堪做比。
与之相比，接下来下车的靖王妃梳着秀婉的双刀髻，面容似乎平凡了些，衣着也是轻便的杏色织锦襦裙，但靖王妃气度气质恬淡，较之殷氏的精致威严，更多的是身居高位养出的清贵之气。让人望之自惭形秽。
两位衣着华美，气度雍容的贵妇人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一同来到了将军府门前。守门的小厮并未通传便恭敬地将一众女眷迎入府去。显然此间主人早便叮嘱过了。
“安然丫头如何了？怎地病的如此严重？”靖王妃一见嫂子蔺氏的面便急切地开口问道。
安然是她嫡亲的侄女，自小便玉雪可爱，乖巧懂事。最难得的是有一副玲珑心肝，又兼之心性豁达通透。靖王妃对她爱重怜惜，打小捧在手心里。连带着靖王以及靖王世子越琛也对靳安然十分重视。
是以正与殷氏话谈的靖王妃甫听闻靳安然正在病中，且食不下咽，心情郁郁，便担忧地亲自上门来探。
靳安然与慕容枫青梅竹马，慕容枫圈子里的人她俱都接触颇深。不论是已逝的欧阳康还是如今掌管皇宫内卫的郎骑卫副统领秦世子，都对她颇为亲厚，几多看顾。
殷氏也是看着安然丫头长大的，打心眼里喜爱这可人疼的丫头。她与靖王妃私交甚笃，往日里二人便往来频繁。听闻安然正在病中，且隐有心事的样子，便随靖王妃一同入府探望。
“哎，还不是因着前些日子刚出来走动的戚府大姑娘，那姑娘也是可怜，刚出孝不久，便丧身火海······安然日前与这位大姑娘交往甚密，虽时日尚短，但情谊异常深厚，如今听闻这消息，便有些承受不住。”
蔺氏面色憔悴的哀叹道，“我已见她数次默然垂泪，饭菜端进房门也只粗略动上几箸。身子极是虚弱。这可如何是好？”
说完便又摇头叹气。
殷氏听闻此言，心头便似针扎一般，细细的疼。她竟不知自己分外看重的安然丫头居然也与戚明珠相交甚深，单看安然丫头的那股伤心劲儿，两人好似便是总角之交一般。
独子秦越是这般，多年来独独将这一人放在心上，让她心头愤怒之余又难掩心疼。现如今安然丫头竟也是这般与之真心相交。
莫不是这姑娘当真如此出众？是了，虽未亲见，但京中已隐有传闻，这戚明珠是一位容貌不输莫家三姑娘的倾城佳人。
莫三她自然是见过的。容貌之盛，赞一句冠绝京亦丝毫不为过。能与莫三相提并论，戚明珠容色可见一斑。
只是，若只是因着皮相，佑安与安然定不会如此着相了。殷氏从没有如此刻般，将这位戚府大姑娘的消息听进心里。
靖王妃与蔺氏皆忧心靳安然，是以并未留意殷氏眼底一抹转瞬即逝的伤痛与复杂之意。
“安然？”靖王妃先是在门外轻声唤了一句，靳安然并未前来开门，殷氏冲着靖王妃微微点头，靖王妃便轻轻推门而入。
阳光顺着推开的房门照进屋子，阴暗的房间内顿时明亮起来。
内室里，靳安然蜷缩着膝盖坐在床上，怀抱着软被出着神。红肿的双眼昭示着先前已是哭得狠了。她双目失焦，浑然没发现靖王妃与殷氏进了门。
靖王妃疼靳安然入骨，怎见得了她这般模样，当场便红了眼眶。快走几步蹲坐在靳安然床榻上，泣声道：“安然！莫要如此伤心，天灾人祸，生死有命！”
靳安然神智被靖王妃拉回，她苍白的脸面向靖王妃，好似询问般反问道：“天灾人祸？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靖王妃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怎会是人祸？那姑娘可是戚府的嫡长女。”
戚明珠虽生母早逝，可外家却与当今皇室关系莫大，因为当今圣上可是戚明珠生母连玉然的表兄，戚明珠与今上的几位皇子也可算是表亲了。
只是不知为何，连氏生前与圣上的关系好似并不亲厚。圣上眼里心里也好似根本就没有戚明珠这么个人。
像靖王妃与殷氏这般眼明心亮的人物，稍加思索便可明白戚明珠的处境。只是嘴上仍是要劝慰靳安然莫要多想。戚府乃是非之地，靖王妃实不愿安然与他们牵扯上关系。
靳安然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斜枕在膝上，眼睑低垂的样子显得分外乖巧。
好似她如此发问只是突发奇想一般，但熟知她的靖王妃与殷氏皆知，这丫头定是上了心，除非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否则轻易是不能消她心结了。
可他府内帷之事又哪是轻易能弄得明白的？
“这戚大姑娘究竟是何等人物？伯母还从未见过，听闻长相极为出众，安然与伯母说道说道如何？”殷氏侧身坐在靳安然身侧，拍拍她的脊背柔声问道。
殷氏有此一问，一为引导靳安然宣泄心中情绪，二来，也实在是好奇。
靳安然听得此一问，小鹿般清澈的眼眸渐渐有了神采，竟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姐姐喜静寡言，少与人往来，长相确是极美的，可比之皮相，姐姐最美的，是良善的心肠······”一时间，房间里竟分外安静。
靖王妃与殷氏皆静静地听着，间或插上几句：“这姑娘倒是个胆大的，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便敢下水救人。”说话的是殷氏。正听到靳安然提起靖王府太妃寿宴时，戚明珠为救庶妹亲身下水的事，遂有感而发。
“这事我早已知晓，只是因着姑娘家声誉计较，便没有外传，当时还是佑安搭了一把手，否则这大姑娘怕也不能平安将庶妹救上来。”靖王妃亦出言解释道，言谈间对戚明珠不乏赞赏之意。
而殷氏眼眸低垂，压下了心头的苦涩。原来早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二人已然有过这般深的接触了。
靳安然说了许多许多，无一不是对戚明珠的赞扬之语。听着安然对戚明珠评价如此之高，她努力做到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若这般出色的姑娘不是戚家女该有多好······
“如今头七已过，我至今不敢上门去瞧瞧她。想必经过祝融之祸，早已看不出容貌了。”靳安然说到此处，眼眶又一次湿润起来。“她少有交际，也不知如今真正惦念她的还有几人。我看得出来，明珠姐姐其实是，有些孤单的。”
靖王妃如今只剩叹气了，一张秀丽温和的面容上饱含叹惋：“既是如此，你便去寺里为她点一盏长明灯，祈福她下一世无灾无痛，安然一生。”
靳安然无声点头。算是同意了靖王妃的提议。
可靳安然说了那么多，有一点却始终没说出口。亲近之人皆知自己惯常想得开。
可到底也有为情所困之时，那时她也会感觉分外无助。戚明珠曾在她迷惘犹豫之时，出言点拨过，于她可堪为是良师益友。如今，慕容枫看她的目光，已不再单纯是青梅竹马的小妹妹了。
她很想与戚明珠分享此事，可却再不能亲口说与她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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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柱国公府的路上，殷氏沉思良久，吩咐随身侍婢道：“回去也去一趟寺里，以我的名义，为戚大姑娘点一盏长明灯。”侍婢不明就里，只道一句“夫人心善”便应下了。
殷氏心中想的却是，逝者已矣，如今便不再当她是戚府的姑娘了。只是，时间长了，便是再深的情愫也应该有淡忘的一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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