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但到底是暖和了些,燕京的冬天极冷,沿着皇城边的朱门大户倒不缺衣少食,苦的只是那些无以谋生的乞丐,往往冻死后只一卷草席抗到城外乱葬岗处,随手一丢,管他喂狼喂狗。
沿街来,孟绣见了好多卖儿鬻女的人,其中被卖的又多是女孩,头上插了根草标,就当是个标志了。
知秋闷闷不乐,她便是被母亲卖到舒王府的,亦只是简单地往头上插了根草标,王府的管事叫她张口说了几句话,又捏着下巴看了看五官是否齐整,便定下了。
她自是同情这些女孩的。
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都是卖女儿养儿子。
开春要给府里的人换新装,孟绣得了周管事的差遣,特带着知秋来选布料,孟绣早看出了知秋的意图,只是她们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奴婢,又能作得什么主呢,况且府里采买人手的事一向由周管事亲自去办。
知秋扒在马车窗户旁,眼瞧着车子从一个脸上脏兮兮不知沾了些什么的小姑娘身旁路过,她哀求地看着孟绣:“绣姐姐,咱们买下她吧,你瞧她手臂上全是伤,定是被人拐卖来的燕京,咱们若见死不救,不知这孩子会落入什么火坑!”
孟绣明白,知秋是物伤其类,感怀颇深。
“你有银子?”王府的月钱不低,却也没高到能随手买个人回去的地步,奴婢们虽比不上主子手眼阔气,一掷千金,可府里的人情往来,平日的茶水妆奁,一点一滴都需要钱。
孟绣还要为自己赎身。
其实王府里大半被买来的侍女都抱了为自己赎身的念头。
千好万好比不上故乡好,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屈居人下,为奴为婢。
知秋不敢说话了,只是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姑娘。
“天底下可怜人那么多,救得了一个,救不了第二个。”孟绣是司空见惯的淡然,马车一路颠簸,不经意吹起一片帘子,她瞧见“广济堂”,忙叫了停。
也不知薛采怎样了。
府中奴婢不得随意出府,难得有机会出来,又恰巧路过这里,孟绣觉得自己应该进去瞧一瞧,毕竟上回说的话重了些,薛采那孩子,也不知心里落没落了疙瘩。
她穿的橘红色襦裙,耳畔边梳了两个小辫子,垂在肩上,眼角染了一点点粉色,正是海棠浸染胭脂色,欲说还休的风情。
孟绣提起裙子,广济堂的伙计招呼道:“姑娘看病还是抓药?”殷勤万分。
她朝里望了一圈都没看到薛采,许是在同师傅学习本事吧,便问那招呼的小哥:“请问,薛采在吗?”
那小哥“哦”了一声,原来这个漂亮姑娘是来寻人的,说道:“薛采啊,他上个月就走了,真是的,连声招呼也不打,真是没义气。”
原来是同门师兄弟。
孟绣皱了皱眉,薛采看着文弱,治病抓药还都没学会,之前听广济堂掌柜的说,他父母应是俱不在了,他又能到哪去呢?
“小哥可知,薛采去了哪里?”
那小哥摇了摇头:“都说了他连告辞都没说,又怎会告知我们去了哪里呢,唉,亏得师傅将他当亲儿子一般,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
小哥似乎很有怨言,孟绣扯了个笑,后面的话也不必听下去了,便同小哥要了几包强身健体的药,自然还加了几幅避子药,若是舒王再同她......也好有个应对。
周管事吩咐采买的东西,布匹店就在前头。
孟绣在太子府时也曾帮府中采买过东西,谈起价格来倒也不至于被诓骗,那布匹店的老板见她面生还以为是新人不懂采买企图虚报价格,不料被孟绣一眼识破,最后只好讪讪地便宜了不少。
周管事给的银子还剩不少。
知秋仍是闷闷不乐,孟绣知道她心肠好,便将装着银子的荷包吊在她眼前晃悠了几下:“知秋,你瞧这是什么?”
小丫头被荷包抓住了眼球,一下子兴奋起来,激动地看着孟绣:“绣姐姐,你同意我买下那孩子了么?”
孟绣失笑:“再不同意,我们的知秋姑娘嘴上都能挂油壶了,背地里岂不是得编排死我?”
知秋红着脸摸了摸鼻子:“绣姐姐,我知道你说的对,只是我想着,倘若咱们有能力就尽力地帮一帮,若是无能为力,也是实在无奈,良心上也过得去了。”
她铁石心肠活了这么些年,原以为对什么事都看淡了,可骤然听见这种言论,还是忍不住动容了一下。
卖孩子的摊主把手揣在袖子里,背脊佝偻着,见舒王府的马车停下,立即迎上去:“贵人要不要买孩子,我这孩子健康得很,又麻利又聪明,什么都会做。”
被卖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不大也不小。
孟绣缓缓道:“几岁了?”
女孩怯生生地不敢答,摊主搡了她一下:“贵人问你话呢,还不快回!”
知秋心思细腻,一看就知道摊主欺负惯了那孩子,疾言厉色道:“你吓唬她作什么?”
摊主才讪讪地缩回了手,声音也弱了下来:“小桃子,回话呀,贵人买了你去,便能天天吃白米饭了,顿顿还有肉呢。”
小桃子抬起头,眼睛里有了一丝希冀之色,以微弱的声音回道:“我......我叫古小桃,爹娘都死了。”只是说完了这一句,便再不肯说话了,小桃子又把目光黏在地上,眼里突得蒙上一层阴翳。
知秋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饴糖,递到她手里,又看了眼孟绣:“绣姐姐,她父母皆亡......”言下之意,可以带回去。
因这摊主瞧着不像是女孩子的亲生父母,为免官司,也为了良心,孟绣在来之前便同知秋交代好了,若是这女孩的父母俱在,她是被拐来的,那么她们就管不了这档子事了。
每年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不计其数,官府虽有心惩治,可到底行事还得依照律法,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便贸然抓人。
而她们身份卑微,就更做不了主了。
“这孩子,多少钱。”摊主搓了搓手,面前这姑娘贵气逼人,虽着丫鬟服侍,看着却自有一番气势,不像是普通人,他转了转眼睛,舒王府的灯笼挂在马车上,他虽是方至京中,并不识得舒王家的马车,可混迹江湖多年,自也晓得什么人是招惹不起的,何况是在这卧虎藏龙的燕京。
摊主把手一摊,伸出三根手指:“三两,瞧两位姑娘不似寻常人,我也不摆那些虚招子了。”
孟绣点点头,这摊主给的价钱还算合理,只是颇可怜了这孩子,三两银子买断终生,着实可怜。
孟绣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三两银子与摊主交换女孩的卖身契和户籍,那叫小桃子的女孩面上露出一丝好奇,看着孟绣问:“姐姐,我是你的了么?”
孟绣微微笑了一下,蹲到与小桃子齐平处,摸了摸她的头:“不是,但只要你好好攒银子,有朝一日说不定可以是自己的人。”
小桃子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是对自己要离开摊主感到又惊奇又高兴,这人贩子摊主在家乡寻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小孩,将他们抚养长大,然后一路卖掉,因她年岁大了,又过于瘦弱,一直出不了手。
摊主本就是为了牟利才养的他们,眼见着自己没希望卖出去,每日里非打辄骂,动不动还嫌弃自己吃的太多,小桃子被打得麻木,摊主也几乎失了希望,只好来燕京城碰碰运气。
知秋最是心疼,将小桃子带上马车,立即撸起她两边的袖子,果然处处是伤,骂道:“这王八羔子,对着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以后老死也没人给他送终。”原本是想咒那摊主生个儿子没□□的,但是考虑到车上还有个孩子,知秋只好把到口的话吞回去。
孟绣出神地望着马车窗外。
墙头上贴了新的告示,说是太孙妃有孕,皇上龙心大悦,特此昭告天下,她方才在车下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
齐润的孩子,不知会长什么模样呢,倘若像他,该是俊俏极了的,只是未免太静了些,男孩子温温吞吞的容易受人欺负,看齐润就知道了,被齐彧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脑海里突得就出现齐彧那双略阴郁的眼睛,孟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若是她和齐彧的孩子......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孟绣硬塞回了脑子里,她和齐彧怎么能有孩子。
绝不可能。
可是思绪仍忍不住散了开来。
齐彧的鼻子漂亮,嘴唇也漂亮,男孩子若有他的身量,必是风姿翩翩,若是女孩子也是高挑纤瘦,自己眼睛也不赖......总而言之,会是个漂亮的宝宝。
“绣姐姐,你脸怎么红了?”知秋不明所以地嚷嚷开,吵着要去看孟绣的脸,孟绣立即将脸转过去,敷衍搪塞道:“天气太热了。”她装作看窗外风景,刻意忽略了胸口跳跃的悸动。
“到了,这里就是舒王府。”马车停住,车夫喊了一声“吁”,孟绣先跳下了马车,知秋拉着小桃子的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往后你就住这儿啦,我和孟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过要在这里住是要干活的。”
小桃子似懂非懂,不过干活她会,只要有一口饭吃,不必天天挨打,无论做什么她都肯。
“孟姑娘回来啦。”一抬头,便瞧见修竹院的平安,好似有什么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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