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艾格尼丝，希思罗机场的监控显示，罗伯特·莱文森已经入境英国了。”
艾格尼丝正在切蛋糕的手一顿。
入境英国？往她的势力范围逃？这家伙胆子还真不小。
“是么？那就拜托你抓住他了。”
她依旧非常干脆地准备挂电话，却仍是被威廉叫住。
“如果......如果我抓住了他，我会将他押来日本——”
“来日本？威廉，最近伦敦那边很清闲么？”
艾格尼丝用肩膀夹着手机，在切好的黑森林蛋糕上压了一颗樱桃。
“别让我再找借口辞掉你，威廉。”
对面立即噤声。
“好了，先抓到他再说。”
“是、是——但是，艾格尼丝——”
听到转折词，艾格尼丝扬扬眉。
估计又要提什么奇怪的要求了。
是的，威廉又回组织工作了。她决定回日本找Kir麻烦之后，便直接踏入了他苏格兰场的办公室，厚脸皮地、理直气壮地要求他立即去处理她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
她还有些心虚，担心他拒绝。然而，他仍是像从前一样，很绅士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签字的笔，对她有求必应。
但也有与从前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如果——如果我抓住了他，我可以吻你吗？”
艾格尼丝只觉脸上有些微热，浑身不自然。
威廉再次回到组织后，变得更不要脸了。从前，他偷偷摸摸地窃听她偷窥她私藏她的照片和有关她的视频，已经足够大胆；但现在，他似乎转变了路线，变得更直白了——他开始提些从前绝对不敢提的奇怪要求：他想牵她的手，想让她帮他戴上眼镜，抚摸他的脸颊，甚至说再试试拔指甲也不要紧——
大概是由于一直以来的暗恋被发现了——就在那天晚上她打伤他之后——他也就顺其自然地，光明正大地开始向她示好。
艾格尼丝自然是拒绝的。
“不行。”
他的各种古怪的要求，她一次都没答应——她可没有虐待下属的奇怪癖好。
“给我好好工作——别被我发现你偷偷跑来日本。”
她挂掉电话，没好气地在碟子边沿装饰果酱。
最近诸事不宜。前些天，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让Gin给Kir注射自白剂，Gin却只问出了Kir和FBI派来的卧底毫无关系，Kir并不了解他的真实身份——她冒着被FBI总部盯上的危险，盗用赤井的账号和密码登录FBI的数据库，算是白忙了；更不顺利的是，当天晚上，看守罗伯特·莱文森的Vodka被一个不明人物打晕。究竟是谁救走了莱文森，组织毫无头绪。现在，她只能赶在Gin之前抓住莱文森，继续利用他诬陷Kir——例如，若是他愿意配合她作伪证，指认Kir也是FBI的卧底，事（和谐）后她或许会留他一命。
手中的果酱软管又挤不出了，她不耐烦地甩了甩。结果，红色的酱汁溅了几滴在她的脸颊和刘海上，她只觉这个世界对她恶意满满。
真是讨厌。近日的连绵阴雨，也让她打不起精神。
“安德尔曼。”
忽然，下方传来小小的声音，声线清清凉凉的。
“志保？”
艾格尼丝从灶台探出身。只见茶发的小女孩挂着半月眼，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女王一般地看向她。她继而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更没有见到柯南。
志保独自跑来她打工的地方？真是少见。
“你一个人？”
灰原点点头，注视她的目光有些微妙。
“嗯......最近怎么样？”
她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她从英国回到日本后，再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外带京煎堂的茶点按响博士家的门铃，陪着她一起看时尚杂志，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或者拉着她去银座，用自己的工资替她支付新款的芙莎绘包包和阿玛尼口红。
赤井死去之后，她似乎忘掉了很多东西。
“研究怎么样了？你和柯南，还有可能恢复原状吗？”
她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较为亲密的话题，却仍觉有浓浓的客套感。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着志保也如此生疏了？
“你给的那盒药是次品中的次品，连人都毒不死。”
“诶？”
艾格尼丝一愣。上次坑杀Pisco之前，Gin的确给了她一盒所谓的“APTX-4869”。后来，为了便利解药的研制，她转交给了志保。估计Gin也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学公式，只是在炸实验室前随便取了一盒，最后交到了她手中。
但......那药盒上也没写明是“次品中的次品”啊......
“——严重影响实验效果的准确性，添乱。”
“抱、抱歉......要不要吃点蛋糕？我请你哦。”
见灰原的神情依然清冽，艾格尼丝赶紧端上刚点缀完装饰的黑森林蛋糕，想要像从前一样拉近距离，却又发自内心地感到有些莫名的尴尬。
“安德尔曼，你身上的气味是怎么回事？”
灰原却是眉头一皱。
“组织成员身上有很‘难闻’的味道——现在，你就散发着这种气味。”
艾格尼丝奇怪地一歪头，还不由自主地抬手，嗅了嗅袖口。只有浓郁的咖啡味，夹杂着一些今天早上烹调奶油炖汤时沾上的甜味。
所以......不好闻？
“呃......抱歉......你从前没提过......”
“你从前的气味......没这么浓烈。”
“诶？”
“算了。”
灰原傲慢地瞟了她一眼，不准备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艾格尼丝却还是观察到，她无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红色大衣——是防御性的身体动作。
所以，实际上，志保在害怕她？
“志保——”
“能帮我个忙么，安德尔曼？”
艾格尼丝正想追问，想弄清楚自己为何吓着志保了，却被她理直气壮地打断。
“昨天，工藤宅搬入了一个可疑的怪人。能帮我赶走他么？”
于是，艾格尼丝与梓交了班，以顾客的身份在波洛咖啡店请志保吃了顿午餐。
“他叫冲矢昴，东都大学的研究生？”
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不就是那个住在木马庄总是来这家店赶论文点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的戴眼镜的笑眯眯的工科男么？
“你认识他？”
灰原神色惊慌。
“所以，他是组织的人——”
“不，不是——”
艾格尼丝连忙摆手，还冲矢一个清白。
“他只是这家店的常客——”
“——但我在他身上嗅到了组织的人的气味，虽然只是短短几秒——”
灰原埋下头，攥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艾格尼丝惊异地发现，她竟然在颤抖。
“江户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让他住在博士家隔壁——如果他是来追杀我的——如果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他会杀掉博士——”
艾格尼丝停下了用吸管戳咖啡底部糖渣的动作，严肃了起来。
她见过志保如此惊恐的样子。一次是她突然出现在露营地，一次是在公交车劫持事件中——那辆车上，有Vermouth——
若志保所谓的“气味”是准确的——竟然有组织成员已经不知不觉地潜入了志保身边？
而且，还是那个冲矢昴。
她原以为他住在木马庄，纯粹是巧合。毕竟，她不可能去怀疑埃维莉娜死后住进木马庄的所有租客。
而一个组织成员，偏偏住在埃维莉娜死去的地方？这会是巧合么？
“别担心，志保。”
她淡淡安慰道，心中却已形成了计划。面对主动送上门的可疑人物，她向来来者不拒。
“你去同柯南说，我租住的公寓刚好到期了——我下午去收拾一下行李，今晚就去他家借住哦。”
“但、但是——”
灰原惊讶地抬起冰蓝的眸子。
“太冲动了，安德尔曼！你不能在那过夜，太危险了——”
“不要紧哦。”
艾格尼丝吸完了玻璃杯底最后一点糖渣，很轻松的样子。
“作为同事，我只是出于礼貌去打个招呼——”
更何况，整自己人，她从来都很有经验。
“但是——”
“好啦，别担心——快回去同柯南说吧。”
推开波洛咖啡店的玻璃门，她撑起伞，送了灰原一段路。志保仍是忧心忡忡，棕色的小靴子沾上了泥水也不自知。
她们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分别。
天色阴沉，灰原撑着亮红色的伞，通过斑马线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隔着灰色的雨幕，她的眼神关切、担忧，却又一瞬而逝。
艾格尼丝的心被轻轻一触。
她终于意识到，为何与志保久别重逢时，她会如此，不同寻常地，尴尬而生疏。
因为她已然忘掉了太多的事。
连过去的情感，也模糊不清了。
她苦笑，垂下手中黑色的伞，任由雨水将她浇得透湿。
志保向她寻求帮助，她信任她。而她，竟然连要将志保和柯南拎去Boss那里领赏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自己，真是差劲呢。
一辆白色的马自达流利地划过十字路口，车尾微弱的灯光一晃，很快消失不见。一切重归冷寂，只有雨点坠地的单调音节。
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原本是她熟悉的十字路口，此时却寂寞得让她迷失了方向。
她仰头，冰凉的雨水落在额上，顺着眼角滑落。
是的，她迷路了。
因为再也没有人会牵着她的手，领着她走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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