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赤井秀一又一次踏入波洛咖啡店时，他仍是选择了远离玻璃窗一侧的倒数第二个座位。这个座位有些偏僻，却足够看见咖啡店前部的开放式厨房。工作日的午后，店里只有寥寥几位顾客。温煦的日光透过玻璃铺洒在干净的地板上，窗台旁的绿色植物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中。
“冲矢先生，今天要喝些什么呢？”
她很快便注意到了他，停下手中清洗杯碟的忙碌，绕过开放式厨房的灶台，笑盈盈地递上菜单和餐巾。
“又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再来一份糖浆松饼吧，我今天还没吃午餐。”
他报以文质彬彬的微笑，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提电脑，装作来此赶学期论文的工科研究生。
“好的，请稍等哦。”
她熟练地写着单，他趁她注意力转移时多瞄了她一眼。她今天穿着剪裁简单的灰调针织衫和黑色的百褶裙，腰上系着荷叶边的白色围裙。这身装束让他想起先前她在帝丹高中学园祭时穿的女仆装。遗憾的是，她今天穿的是黑色丝袜，而不是那最撩人的腿环。
当她白净的手将写好的单子按在桌上时，他终于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他还想多注视她几秒，但至少，现在不行。
现在，他是冲矢昴，住在米花町2丁目23番地廉租公寓的工科研究生。他同艾格尼丝认识不过几周时间，他应该装得更像个路人。
但他又偏偏忍不住，隔三岔五地光顾波洛咖啡店。每次，见到她依旧精神满满地在这里打工，他便能安心不少。
是的，他欺骗了她。
不是无意，而是蓄意。
他还记得，在木马庄与她相遇时，她双眼红肿，大概是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他知道他“死亡”的消息很快会传到艾格尼丝耳中，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以这个新的身份与她相面。
他甚至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与她再次相遇的那一瞬，他只意识到，他又弄哭她了。她却埋头咽下眼泪，强颜欢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他的心顿时一阵抽痛。
若不是隔着树篱和福尔摩斯，他很可能会无法自控地拥抱她，安抚她，告诉她一切。
但理智仍是遏制了他的一切冲动。
他不能让他假死的计划毁于一旦。只有彻彻底底地骗过艾格尼丝，才能让那只紧随其后的狼咬得不那么紧。
他不愿欺骗她，但他必须欺骗她。
却又因欺骗而愧疚。
于是，几天后，他成为了波洛咖啡店的顾客，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忙里忙外。所幸，她恢复得很快。面对客人，她依旧挂着最美好的笑容，没有展露任何一丝伤悲与颓靡。
见她并无大碍，他本应彻底放心，主动与她保持距离。毕竟，艾格尼丝极其聪明，又很敏感。过于接近，赤井并无自信能一直骗过她。
但他仍是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步入了波洛咖啡店，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次数多得连艾格尼丝都记住了他总是点冰镇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
他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冲矢先生，您的冰咖啡和糖浆松饼。”
“谢谢。”
他装作聚精会神地敲着论文，Word文档上是几幅他学生时代为了交作业绘制的表格。他还想同她多聊几句，却仍是管住了自己的嘴。现在，他只是位普通的，在咖啡店赶论文的东都大学研究生。话说多了，怕会引她嫌疑。
而且，他又能和她聊些什么呢？在木马庄“初识”时，她介绍自己原本在英国上高中，现在在日本体验生活，便没有再多说了。他也只能偶尔问问她伦敦的生活如何，景色优美吗，那只可爱的萨摩耶最近是否还好，喜不喜欢日本。
都是些路人才会问的客套问题。
今天也是这样。相互客套之后，他继续写他的论文，她则回到厨房烹调餐点。他偶尔抬眼，看着她摆弄咖啡机的忙碌背影。她闲下来时却只盯着手机，完全没有要主动找他聊天的意思。
每当这时，他都有些失落。
但也有半分庆幸。
至少，他扮演路人扮演得很成功。
他从午后一直坐到晚上九时，店里仅剩他一位顾客。艾格尼丝已经完成了店里最后的打扫工作，挑了个离他较远的座位，从随身的提包中抽出手提电脑，启动。
赤井见她专注地盯着屏幕，噼噼啪啪地敲击着键盘。尽管他看不见屏幕上是些什么，但从她异常认真的神情判断，她在忙非日常生活的本职工作。
组织的事务还是这么忙么？压力会不会很大？没有他约束，她会不会又开始服用止痛药和安眠药？
他思忖着，要不要找机会跟踪她，看看她目前是住在什么地方。他曾回过他们过去同居的公寓，却已是人去楼空。艾格尼丝将两套公寓都退了，貌似还凭借假证件顺走了他那套公寓的押金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福尔摩斯的玩具和他屯的狗粮。
一点亏都不吃，即使对方死了也要将便宜占尽——还真符合她没心没肺的行事风格。
忽然，他的手机一震，是网络天气预报，提示他凌晨时分会有雷阵雨。他按压手提电脑的电源键，准备提早离开。这样，艾格尼丝也能早些打烊，避开即将来临的暴雨。
“我准备走了，安德尔曼小姐。”
“欢迎下次光临哦，冲矢先生。”
她扶扶鼻梁上的眼镜，友善地一笑。他见她动作自然地随手阖上手提电脑，看上去，她在忙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
不便再多说些什么，他拉开波洛咖啡店的玻璃门，步入夜色之中。
却仍是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却只是埋头收拾着他的座位，将他喝剩的咖啡杯扔进盥洗台的水槽。
“艾格尼丝......”
他轻叹一声，声音低不可闻。
再忍耐一下。
待他最终揭下这张假面时，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在此之前，他只能默默地陪伴着她，守护着她。
他心情郁结，一步一步踩下咖啡店的台阶，往清冷的大街上走去。还没走出几步，他的手机便振动起来，来电显示是詹姆斯。
他心一沉。有紧急状况，否则詹姆斯不会贸然与本应死去的他联络。
“喂？”
他拉低领子，关掉变声器，用回了原本的声线。
“赤井，是你么？”
“嗯。”
“抱歉，我必须同你确认一下——赤井，你半小时前用你原先的账户ID和密码登录了FBI的数据库？”
半个小时前？他一直盯着那篇工科论文中枯燥的数据和表格，什么都没干。
“刚才总部来电警告，说半小时前，有不明身份的人用你原先的ID和密码，登入了FBI的数据库。”
赤井猛地停下脚步。
不，不是他本人登录。
他的账户ID被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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