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吊打红叶从扫帚上翻下来,用扫帚柄戳开了木屋的门。
这个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蒙了灰的破木桌,上面摆着一个褪了色的瓷佛像和一只小香炉。她随意地扫了一眼,叹了口气,把扫帚塞回包裹,拿出一把旧一些的扫帚,开始扫地。
荣耀大陆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这里的人没有小时候,也不会成长。他们生来就是这个年龄,这个外表。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他们知道有这样一种特殊的存在——被他们称作“玩家”的存在。
吊打红叶和夜雨声烦在交往那天之前,其实都还没见过对方。荣耀大陆的人如果要挂上“情侣”的关系,大多是因为“玩家”。事实上,他们外表如何,职业如何,个人能力如何,性格如何,都是由“玩家”决定的。这个“玩家”,在荣耀大陆人们的观念中,不是什么人,甚至也不是什么神,而是天道,是属于每一个人的不同命运。
此处注解一点:“玩家”与荣耀人的命运并非完全等同,荣耀人行事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天道指引”,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玩家玩游戏时看到的他们的“生活”,只不过是他们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其余的时间他们实际上是处在“里世界”,度过着“里时间”,只是这一点,我们玩家大多不知道,荣耀人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以为自己时刻是有着天道指引的。
荣耀大陆的文化很多元,倘若用读者诸君能听得懂的说法来说,就是中西并重,玄幻横行。在这片大陆上,有西方中世纪庄园,有阴森的古堡,也有中国古朴小镇,江南水乡。有用着高科技的枪系职业人,也有一把冷兵器走天下的剑客。
吊打红叶是一名魔道学者,隶属兴欣公会,如今已是神之领域的一员,战斗能力说不上特别强,但也不弱,属于走在路上也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普通人。
而她的情侣夜雨声烦,就是这荣耀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夜雨声烦是荣耀大陆上最早的一批住民,如今已是名扬天下的剑圣,蓝溪阁公会头顶那个蓝雨战队的当家人物。
知道此事的人,无不感叹她吊打红叶有个好玩家。要知道,即使吊打红叶和夜雨声烦不同职业,能够在这等战斗高手身边,得个一两句指点,那收获可不是一点半点了。
荣耀大陆全民尚武,这“武”的含义却是比我们所知的要宽泛的多。你可以用魔法,也可以用枪炮,也可以用普通的冷兵器,甚至赤手空拳……这些武道之间并无高下,“武”的要义唯在三点:意识、精准度和速度。即使是不持兵器的拳法家、柔道等职业,也可以凭一己之力在枪林弹雨中杀出一条路来。
事实上,只这三点,也必须得靠“玩家”。只是荣耀大陆的人不明白这个,他们只知天道酬勤,觉得若得了高手指点,自己也能进一步。这推论到也不完全错,一个普通玩家如果能和高手一起游戏,总是能学到一些小技巧,有些小进步的。“天道酬勤”也不假,因为荣耀人的性格也是源自玩家,荣耀人勤奋,自然他的玩家也是勤奋的,水平也就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对于吊打红叶这样普普通通,只想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的女子而言,夜雨声烦称不上是一个好伴侣。神之领域虽然说是荣耀大陆上最高端的区域了,实际上还有一个凌驾于它之上的、普通人无法涉足的地方——荣耀人称之为“上边”,玩家称之为“职业联赛”。夜雨声烦,就是常年在上边的人。除了夏天冬天,吊打红叶都很少能与他见面,只能通过转播屏观看他在上边的战斗。
以往没有情侣时还好,结果有了情侣之后,反而寂寞更甚。吊打红叶说不上来自己对夜雨声烦是什么感情,只是觉得,想要多见见他。所以常常在心里埋怨他呆在上边不下来,又后悔当初怎么就跟他成了情侣,搞得现在总是孑然一身,又不如单身的时候痛快。不过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玩家决定的事情,天道指引的事情,不能改变。
如今距离那年春节也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了,荣耀大陆上的人因为不会变老,对时间的流逝是没有多大感觉的。吊打红叶只觉得,过了好久好久。那年春节对抗年怪的时候,有了一些奇遇,然后在天道指引下与夜雨声烦结成了情侣,在那之后他们二人就很少见面了。
说起来这“天道指引”也是个挺模糊的东西,它平时不会有多明显,只是在潜意识里支配着荣耀人(前文我们说到,玩家不会时刻控制荣耀人,他们却还觉得自己时刻受着天道指引,就是这个原因),只有在玩家进行诸如“结情侣”这样(有时)对于荣耀人来讲太过不合情合理的操作时,才会给荣耀人强烈的“被指引”的感觉。——有点类似于我们玩家世界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感觉吧。
不过,“结情侣”是玩家的操作,“结婚”却是荣耀人自己的决定。不管这个“情侣”的关系能持续多久(这个是玩家决定的),相爱的荣耀人都可以去里世界的月老庙或者教堂自行结婚——但因为“天道”的存在,荣耀人大多不会爱上除自己情侣以外的荣耀人。
一般来说,一对荣耀人结成情侣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结婚,否则就是解除了情侣关系。吊打红叶和夜雨声烦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他们确定关系以后见面次数太少,没法培养感情,所以这么多年了也没有结婚,然而我们知道,他们两个的玩家却是很有感情的,所以他们的情侣关系也一直没有解除。
于是吊打红叶发现,自己就是一个被吊着的可怜女人,恐怕再没机会来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了。
然并卵。
【1】
荣耀表世界的设施和房屋,以及人物的衣着,除非特殊情况,是不会因年深岁久就变旧变破的。里世界就不一样了。——大概好好打理自己的住处和衣物,也是生活乐趣的一部分吧。
这间处在里世界的小木屋算是夜雨声烦的家,只是夜雨声烦不常回来,所以这么多年来风吹日晒的,也是破烂不堪了。吊打红叶也懒得给他修补,没人住的地方,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
那么扫地就有意义了吗?
吊打红叶说,人艰不拆。
这些年来,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吊打红叶总是会来这间木屋,打扫打扫卫生。即使是这样,这木屋还是一天一天地破败下去了。
夜雨声烦不缺钱,吊打红叶也不缺钱,只是这两个人都没有想过去修缮它,或是弄一套更好的住处。
吊打红叶把几个房间的地板都细细扫过,然后又回到了前厅。她伸手在那破木桌上抹了一把,“噫”了一声,把手掌在裙子上抹了抹,蹭掉了灰尘。这就是穿黑色裙子的好处。
又在木屋里溜达了一圈,没有找见能当抹布的东西。目测了一下桌子的高度,吊打红叶从包裹里掏出一把扫帚,骑着飞到半空,然后用手里的另一把扫帚扫桌子。
灰尘渐渐地都被扒拉下去了,桌面的细节越发清晰起来。
吊打红叶扫着扫着,眉毛抽搐了一下。桌面上刻着两个名字,那刻痕已经很旧了。“索克萨尔”和“夜雨声烦”。这让她想起女孩子间一个很有意思的传闻。不过毕竟是传闻。很快,桌面上的其他文字也浮现出来了,“流云”、“灵魂语者”、“枪淋弹雨”、“涛落沙明”、“八音符”……还有一个被划去的“锋芒慧剑”。
吊打红叶第一次看到这些的时候,觉得有点感动,第二天就跟会长说了,让他们兴欣也这么刻一个。
她骑着扫帚摇摇晃晃地下降了一点,拾起香炉和佛像抱在怀里,用扫帚把那块地方也清扫了一下。
那香炉下面的桌面上,刻着一个浅浅的名字。“吊打红叶”。
她以前即使是擦桌子,也没有管过那佛像和香炉,顿时有些愣怔。吊打红叶抓着扫帚沉思了一会,觉得夜雨声烦大概是想吊打“红叶”,而不是想“吊打红叶”。
说起“红叶”,那是蓝溪阁的一个小剑客,夜雨声烦的妹妹。照理说荣耀人都是没有亲人的,他们的亲缘关系,也是源自他们各自的玩家。
吊打红叶和红叶相熟也已经很久了,在吊打红叶刚刚来到荣耀大陆的时候,就曾经失手伤过红叶。虽然因为二十的等级差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就是了。那时候她们还都在第十区,吊打红叶也并不知道红叶就是夜雨声烦的妹妹。
至于她们名字之间那种诡异的联系,就要问她们的玩家了。
这些年吊打红叶常来夜雨声烦的木屋,正主没见过几次,红叶倒是常常碰到。
她曾向红叶问起过那张桌子上的佛像和香炉,红叶答说:“那是我哥用来拜祭他玩家的。他倒是不信佛,但因为不知道他玩家长什么样,只好用佛像代替。”
夜雨声烦在这方面也算是个异类。荣耀大陆上普遍的认识是,玩家即命运,即天道,只有夜雨声烦觉得,玩家是有实体的神,甚至是人。吊打红叶有时候觉得夜雨声烦的想法很有道理,只是有点难以让人接受。倘若“玩家”是天道,那倒没有什么,但如果“玩家”是有实体的,就给人一种“被操纵”的感觉,这是很可怕的。
在他们两人为数不多的谈话中,曾经谈到过这个问题。夜雨声烦是这么说的:“你有没有想过,「玩家」这个称呼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不单单说「天道」或是命运,而要说「玩家」呢?这个词从字面意思理解,难道不就是说「玩某某东西的人」吗?如果玩家是我们的命运,岂不就是说,那「某某东西」就是我们了?与其这样说,还不如一开始就把玩家看作另一个世界的人,或者高高在上的神呢。”
吊打红叶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她有时想,自己会和夜雨声烦称为情侣,可不就是被操纵了么,否则他们才第一天见面,怎么可能就这样在一起了呢?
思绪飘得有些远了。吊打红叶甩甩脑袋,刚把佛像和香炉放回原位,木屋的门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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