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正是十月初, 京城的护城河潺潺流动,碧天薄云, 黄叶白草, 秋风扫过,垂杨柳上枯叶萧然飘落, 躺在寒水上、衰草中,凭添几分离愁别绪。
天地一片冷然肃杀中, 宁王寿辰如期而至, 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各色人等纷至沓来, 毫不吝啬献上一片赤胆忠心。
罗筱婳陪着罗太夫人坐在王妃旁边, 她越发瘦削, 腮边的肉几乎瘦没了, 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大得突兀。
她身着郡王妃冠服, 许是真红大衫衬托, 许是化了浓妆,脸色白中透红, 她脊背挺得直直的, 眉宇间少了落寞, 多了昂然,似乎之前那个飞扬骄傲的罗二小姐又回来了。
王妃对她很是不满,和罗太夫人说,“你劝劝你孙女, 好好的郡王妃不在府里呆着,偏跑到别苑去,我巴巴叫几次都不回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还好她知道今天是王爷寿辰,坐这儿露个脸,不然我看你罗家的脸往哪儿搁”
罗太夫人有意无意间向万碧那边看了两眼,苦笑道,“非是她不想回来,姑爷心系佳人,眼中再看不到旁的。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筱婳识大体,不欲让姑爷为难,只好避其锋芒。”
王妃也看到了万碧,这是她近日来第一次正眼瞧她,乍看之下,觉得和印象中有所不同。
万碧穿着鹅黄绣竹叶梅花圆领袍,青灰撒花马面裙,虽不能与郡王妃的冠服相提并论,但隆重中见清雅,似乎更符合寿辰的氛围。
生完睿儿后她有些丰腴,圆润的鹅蛋脸消去几分娇媚,倒显得富贵端庄,双眸炯然生光,顾盼之间显得光彩照人。
再看看罗氏,王妃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埋怨道,“罗氏也太不争气,正妻反而被小妾压得抬不起头来。罗老太爷当年也有不少姬妾,怎么没见太夫人你远走避风头还不是你们罗家没教好孩子”
罗太夫人被噎得一愣,但宁王妃今非昔比,她不好明着与她打擂台,只能忍气吞声听她数落自家孙女。
王妃喋喋不休,罗筱婳充耳不闻,满脸不在乎,眼睛只看戏台子,时不时还跟着打拍子。
这样子更让王妃生气,索性扭脸不看她,罗太夫人只剩叹气。
席面一角,万碧小声和蒋氏说着话,“三日后李重生有空,我让他过府请平安脉,你到时候来我这里,别声张,咱悄悄让他诊脉。”
蒋氏很是感激,有心投桃报李,“我那里还有两筐贡梨,赶明儿给你送去,平秋燥最好不过,弄些梨水,睿儿也能吃。”
朱嗣炎刚从山东回来,差事办的好,受了皇上嘉奖。
“那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蒋氏看看上首,低声说,“你家夫人回来了,你可要有个章程。”
罗筱婳正目不转睛盯着戏台,台上的沈乐之反串青衣,面白唇红,身段风流,看得她如痴如醉。
万碧瞥见,不由叹息一声,“她不会留下的。”
蒋氏打趣道,“把正室逼得不能归家,你也算京城一个传奇了”
万碧白她一眼,“多谢夸奖。”
蒋氏呵呵笑了几声,压低嗓子,“这些话我只和你说,多少你也顾忌下外面都传开了,你家爷逾规处置世子的侍妾,而且那般的羞辱,虽说她不对,但也要注意名声,别为打老鼠伤了玉器。”
万碧冷哼道,“她满口胡沁的时候就该想到下场若是不给点厉害瞧瞧,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编排我们,也正好给某些人提个醒,想要羞辱别人,就要做好被人羞辱的准备”
的确,自那之后,再无人敢说万碧与人有染,睿儿身份存疑之类的话。
她颇有些随心所欲看你能奈我何的意思,蒋氏居然有点羡慕。
快到午时,万碧惦记着孩子,提前离了席。
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与世子好排场,去哪里都前呼后拥相反,朱嗣炯喜静,大多数时候身边只留一两人伺候。
出乎意料,朱嗣炯竟也早早回来,正躺在熟睡的睿儿旁边假寐。
他睁眼见万碧进来,往里让了让,“陪我躺会儿,和你商量个事,我想把杨广派到宣府卫所。”
宣府是九边重镇之一,地处京师西北,咽喉要地,且兵力不亚于京畿大营。
万碧思索片刻,问道,“罗家有新动作”
“你一下就猜中了”朱嗣炯点头,“皇上打算收紧兵权,刚准备召镇北侯进京述职,边关就报北羌来犯,不得不临时改变旨意。时机卡得这般好,皇上起了疑心,命我分化罗家的兵权。”
“若西北的镇北侯动不了,那只能动京城的罗致焕,但罗致焕也早有防备,他把亲信陈平放到宣府做千户,加上他多年在京畿大营经营的势力,不容小觑。”
陈平,万碧对他还有几分印象,当初就是从他口中得知罗致焕养私兵的地方。
“杨广去那里能做什么”
“他和陈平关系匪浅,我想着能挖个墙角最好,挖不成给他挖松了也行”
离间计万碧讶然,“可人人都知道他是你的人,罗家必会对他多加提防。”
“要的就是人人都知道”朱嗣炯笑道,“本就打算明着来。”
他似乎成竹在胸,万碧略略有些吃惊,“原本就是你的侍卫,不用问我。只是我还有些事要他去做,不急的话,缓几天可好”
朱嗣炯奇道,“你要他做什么”
万碧避而不答,只说,“总之不是害人,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放心”
她凑到他耳边,吹气如兰,“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用不用我剖开心给你瞧瞧”
“不用剖开心,剖开衣服就行。”朱嗣炯忍不住动手动脚,却被万碧轰了出去,“外面宾客那么多,你还不快去支应,大白天的别在我这里起腻。”
朱嗣炯出来,正看到小雅捂着嘴偷乐,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咳了几声,整整衣服,板着脸走了。
路过花园子时,竹林里响起一声二声悠长的戏腔,带着哀调,从静寂的空气里戚戚然传过来。
朱嗣炯下意识望了过去,幽深处影影绰绰两个人,莲步款款,水袖纷飞,似是在男女排戏对唱。
听不清唱词,只觉得女声玉惨花愁,似有无尽烦扰,男声温柔缱绻,情意入骨。
若是个懂戏的,必会为戏中人动情,与之同哭同笑。
然朱嗣炯对音律一窍不通,他皱皱眉头,戏班子人太多了吗,怎的跑这里练戏咿咿呀呀的好不烦人,还是速速躲开的好
他脚步未停,三转两转没了人影儿。
凉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风住,林中重归静谧,不闻戏声。
罗筱婳两眼出神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你说,他认没认出我”
沈乐之躬身侧立,低着头不言不语。
娉婷面上犹残泪痕,似是沉溺在戏词中不可自拔,答非所问,“小姐唱得真好,沈大家唱得也好,再有您二人这扮相,我真觉得是公主和驸马,竟分不清是戏里还是戏外。”
罗筱婳听得有些心烦意乱,踱步转悠了半晌,才说道,“回别苑,他既瞧不见我,我也没必要看他的冷脸。娉婷,你说的对,我们寻自己的乐子去”
娉婷忙去吩咐门上准备马车,临走将沈乐之拉到一边,悄悄说道,“沈大家一会儿从角门出去,我让马车停在巷道口,你和我们一起走。”
沈乐之一时怔楞,“不合适,人多眼杂的。”
娉婷捂嘴轻笑,“我家小姐都不在乎,你反倒扭扭捏捏,今天小姐的态度你看不出来她的意思你不懂说好了,你可快点。”
沈乐之心扑通扑通乱跳,到底敌不过诱惑,寻了个借口和班主告假,偷偷上了罗筱婳的马车。
杨广从墙角处闪现,一路跟着,直到确认马车进了西山别苑才回来禀报万碧。
万碧心里也是乱糟糟的,罗筱婳在别苑幽会外男,无论是不是有私情,这罪名也足够休了她。
罗氏被休,对她自然是有好处,但这样做会不会激起罗家的报复罗致焕会不会把愤恨发泄在朱嗣炯身上
她在屋里转来转去,始终拿不定主意。
杨广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为什么不告诉郡王爷”
万碧愕然。
杨广说,“不要替郡王爷拿主意。”
如一盆凉水从头淋下,万碧顷刻就清醒了,叹道,“真是关心则乱,你说的对,我竟慌了神乱了分寸不过现在别说,你去找我姐夫,让他在西山的酒肆里盯着,若是到了掌灯时分还不见人下来,咱们就找郡王爷说去。”
日头渐渐西斜,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挟着细雨,打得窗棂沙沙作响,万碧站在窗前,静静听着,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
朱嗣炯还在前院应酬。
杨广在门外轻轻敲了敲,万碧推开窗子,隔窗看着他。
他摇摇头。
万碧叹息一声,吩咐道,“去请郡王爷回来。”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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