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柠知道,每到这天,润玉会受到母亲在眼前死去的折磨,循环往复,很残忍。
她甚至不必刻意去猜,跪在蔌离面前的天帝,一定悲伤得像个孩童一样,红透了眼眶。
北柠伸手触碰星轮,指尖摩挲着那抹落寞孤寂的背影。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她离润玉那么近……那么远。
“所爱隔万年,万年不可越。”
她的声音飘在空中,颤音击败了她的表面平静。
北柠转了夜,收起灵力时忽然头晕目眩,她连忙扶住了旁边的星轮轴,却无意转动了半圈。
近来,她感到十分虚弱,尤其是在代受之痛后,内伤累积,再好的身体也会受损。
一阵阵巨响从手边的星轮里传出,北柠揉了揉昏花的眼睛,回头看到太湖震动,爆发无数的水注。
润玉没变,悲怒时,没有殃及无辜。
笠泽内,所有的摆设都被润玉的龙尾扫翻,一片狼藉。
他的龙尾高挂在洞顶珊瑚之上,每一片龙鳞血流如注,仿佛炼狱猩红的血链将他牢牢的缠住。
北柠使用龙泽下了凡,她在云层之间吹了较大的凉风。
几个时辰之前,她换掉了那身显得自己多余且尴尬的红裳,这身单薄的星辉云锦裳抵挡不住天界的风寒。
刚落地,她咳嗽了好几声。
最后一声,是压着嗓子的。
太湖水中,万千萤火鱼虾成群游动,如同水蓝色的烛火。
水清澈,她又是莫名飞升成了接近上神的仙上,那双眼明清,能看到湖底最深处的笠泽。
锦觅近日来频频出现在润玉身边,穿着那身红衣,笑容满面,唤着只有她说出口不被责罚的名字,手里拎着花界特有的木藤食盒,里面装着桂花酿和鲜花饼。
凤凰爱吃,她远方的小鱼仙倌也爱吃。
北柠站在太湖湖畔上,看着湖底,眼神多是伤感和无奈,她只是定定的望着。
锦觅动用灵力把被珊瑚刺钩挂的龙尾放下来,还为润玉疗伤,倒了两杯桂花酿,一杯敬玄冰里的蔌离。
北柠看见锦觅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她对蔌离说了什么。
一杯递给了润玉。
许是她忽然靠近的气息惊动了纹丝不动的润玉,又或者是那杯酒的味道乃她亲手所酿……
润玉转了头……
却抬手把锦觅手中的酒杯打翻,长袖挥舞着他的优雅,尤其是他张开双手将锦觅拥入怀中时,那及地的袖角,在空中划出的弧度,甚是绝美。
北柠站在和风中,裙尾随风微拂,她脑海也涌动着波澜,她疲乏到了极点。
她所有的情绪,在霎那间,都死在了无声的崩裂中,恍惚之间,那双眸变得毫无波澜,麻木又空洞。
良久,她的身躯化作一缕星辉飞向九天。
只留下了从高空坠落的泪滴。
莹莹泪珠飘落于太湖水中激起微小的涟漪,擦过一条鱼,击穿笠泽玄冰,落到了润玉环抱锦觅的手上,肌肤生疼,惹得他身子一颤。
完全懵掉的润玉陷入更深的迷茫中,周遭都是北柠的气息,他闭上眼,她实实在在的就在自己的怀里,有温度,有呼吸。
“北柠。”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如羽拂过心尖,如潺潺流动的水,如晨曦和煦的微光,极尽的温柔全在她的名字里。
“小鱼仙倌。”锦觅柔柔地拍了拍他的背,“我是锦觅。”
湖底波光粼粼,让他猛然掀开的双眸,忽明忽暗。
“我叫锦觅,繁花似锦的锦,觅食的觅。”
回忆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叠,时虚时真。
润玉努力清醒过来,放开了锦觅,他幽幽深目柔而痛地注视着她的容颜。
须臾,他说:“对不起。”
锦觅的声音,仿佛隐隐带了点悲意,“润玉,太上忘情吧,有旭凤和棠樾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润玉冷淡而高傲地扯开了视线,唇角斜扬,不知道为何眼前人总提到太上忘情,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锦觅看到了润玉唇角的冷笑,想了想:“三个人之中,有两个人开心,才是最好的结果。”
“不是!”润玉音色沉冷,将愤怒压抑着,“你和旭凤开心了,我不开心。”
“我也是为了你好,忘了我,忘了爱人的能力,做个无欲无求的神,你和旭凤都开心了不是吗?”锦觅长叹,“润玉,我一直爱的,从来都只有一个凤凰。这次,是凤凰叫我来的,他不放心你,想着簌离可能不愿意看到他,才让我来的。我跟你的娘亲道了歉,也安慰了你,劝说了你,不要做个偏执的人自囚下去了好吗?”
“锦觅,其实说到底你让我太上忘情不过只是害怕我纠缠,我自问,你与旭凤成婚后,我再未奢求过有关你的一切,伤害的只是我自己,也离你离得远远的,哪一次不是你邀请我叙旧,一次次蹉跎我的执念,你明知我是放不下你的。”润玉委屈的红了眼,眸中蓄满泪水,连曾经深爱过的人直到如今还是不懂他,面对自己的执念忽觉讽刺,“太上忘情与行尸走肉有何差别,我这一生没有爱,余生也没有爱,我失去的是活下去的意义。我不想教人领教天道无情,你明白吗,锦觅。”
“锦觅你懂我一次,哪怕一次,又能怎样!”
润玉歇斯底里的倾诉,不是为了微不足道的情爱,可惜锦觅永远都不会明白,她眼无神只有一丝怜悯,是他最厌恶的东西。
“多谢你的同情,你走吧。”
他真的太累了,“我放过你,也请你的偶尔有心放过我。”
润玉说出口,锦觅当即就转身离开了。
到底是不爱的,她好像也没错。
润玉看着玄冰那融化的一角,心中,万念俱灰。
他竟想不到,掌控了自己的命运,却无法掌控聚散离合。
更无法摆脱求而不得的宿命。
他是神。
很多时候,却像凡人。
日落尽头,黑夜席卷。
北柠晚膳只是热了热放在璇玑宫凉掉的饭菜,太多了,倒掉会很浪费。
叫来雀衣和晴蝶她们来一起吃,大家有说有笑的,她也配合着,说笑。
北柠小喝了几杯清酒,有些醉了,双手托着腮,慵懒的夹着菜往嘴里送,整个人都是木讷的。
雀衣在讲笑话,一桌人笑得合不拢嘴。
北柠醉醺醺的眯着眼笑,双手把自己的脸托成包子,笑得最傻。
朦胧醉意,让她好想睡觉。
撑在桌沿的手肘有些不稳。
北柠感受着热闹的氛围,恍恍惚惚的,她一个21岁的现代人,却做了神仙。
她有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做得一桌好菜,也能用钢琴弹一好曲赢得许多掌声。
这里没有钢琴,她做了很多好吃的,就摆在璇玑宫,等他回来。
每日如此。也望长久陪伴。
这一夜,她坐在人多的庭院,辽阔天空之下的喧闹人群中,有时面对润玉忽冷忽冷,她常常不安,也像此刻这般感觉全世界虽然吵闹却只有自己,演着无人欣赏的独角戏。
这就是一场梦,曾得过他许多微笑的梦。
或许,深爱着锦觅的天帝才是真正的他,忘掉一个人选择另外一个人,对于他来说就是违背自己原则。
勿忘初人,这才是真正的润玉啊。
笠泽内那对相拥的双影,是他的现实,亦是她的事实。
她该成全的。
北柠哑然失笑,手一倒,趴在桌上,红眼泪目:“可是润玉,就算我弃道德底线,也无法祝你梦想成真。”
润玉将她带上天界,她只认识他,只想认识他,纵使后来的诸多非言,她都可以当作从未听闻,坚定地守着他。
他失去的一切,除了锦觅。昙花、开心、甚至是命,她都想尽办法还给了他。
她不需要他感动回头,唯盼他好好爱自己,别再像个傻瓜一样自虐。
润玉的温润相待,她是没有想过的。
可就是润玉的回头,让她忽然庆幸自己被他看到了,她终究是个对爱懵懂的人,对于喜欢的人走向自己,她满心欢喜又忐忑不安,她甚至奢望他会喜欢上自己,忘了锦觅。
但很多时候北柠都无法越过底线,将就或很久之后,成为他天妃中的一员,孤独终老到底还是得到了他赏赐的名分,又或是,得君盛宠充当他爱而不得的空缺替补。
她在深夜里,在脑海里,演习了一遍又一遍这样的场面,始终无法跨过内心的障碍,将天妃之路完整的演下去。
她将就不了,她骗不了自己。
更何况,润玉也不会将就。
所以这场荒唐的臆想,注定没有结局。
爱一个人,有时候真的会卑微低如尘埃,失了自己。
邝露曾数次劝过她:“成为天妃,他终究是个男人,会对妻子有情的。”
可北柠要的不是名分,不是同情,不是感激,而是被所爱的人坚定选择的独一。
许是她贪心了,妄想了,上天才会让她经历刚才的太湖之景。
她第一个念头,还是渴望他终有一天会回头,尽管,这与她希望润玉向前看的初衷,背道而驰,不妨碍她一边谴责自己,一边等待。
看着雀衣明媚的笑容,北柠幡然醒悟,这才是真正她。
卑微一定会将尊严拽入泥潭,她不想等到那一天,看到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想要放过自己了。
她在沸腾的欢声笑语中,把脸埋在臂弯里,很隐忍,但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面目扭曲就像只被人丢弃无视的丑猪。
其实她心里明白,没人抛弃她,是她自己没用,好好的仙上逍遥路不走,还弄丢了自己。
北柠等到抽泣停止,擦干泪,举起杯子喝了一杯,“你们多吃点,别光顾着说话啊。”
雀衣:“吃着呢。”
晴蝶:“北柠你教我们的划拳好好玩,哈哈,我赢了好几次呢。”
雀衣就坐在北柠旁边,与晴蝶喋喋不休,“你耍赖了啊,你出拳太慢了,要不要我们再来比比呀,这次一定不会输你……”
“雀衣。”北柠拍拍转过头就要和晴蝶一较高下的雀衣,雀衣听见她喊,回了一下头,“何事啊北柠姐姐?”
起风了,浅薄的醉意被吹散。
北柠声音沙哑:“临渊台......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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