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子觉得我油盐不进,继续道:“听闻你父母和离,你父亲让一个外室做了正妻。此事还未宣扬开,你和你兄长最好是去劝劝你父母亲,让他们悄悄的复合,省得你们兄妹婚嫁,给人置喙。而且此事缓不得,闹大就无法挽回。常夫人和你华夫子怕是还不晓得,不然今日必不会张罗给你相亲。”
我讶异道:“谁同您说的?”
“你接你父母来京已有半月,却只见你母亲,没见过你父亲,我便问了你兄长,后来也同他说明了厉害关系。他说是你不肯让你母亲委屈吃回头草,所以僵持着。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父亲一时糊涂,你怎能依照自己的倔性,办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们几个儿女都是婚嫁的年龄,还让父母和离,成何体统啊!”
“一时糊涂?夫子,夏侯……我父亲为个外室抛妻弃子,还得让我娘忍受原谅吗?”我有些激动,但四处有人,便压低声音咬牙说出来的。
“小颖,你也太执拗了。你父亲养了外室,当初让你娘迎进门里做个妾室又有何妨?如今妻不妻、妾不妾、父不父、子不子……哪有个家章规法?俗话说坏女毁三代,逆子祸一门,哪个门户会愿意嫁娶你们兄妹三人?亲人不和家必败,稍有建树的门户都晓得的道理。你如此聪慧,怎就不懂呢?”
每个人都这样劝我,当初周槐之说的时候,我曾怀疑过自己,后来秦氏适应后,我放下心来,没想这个问题又摆到了面前。
真的错了吗?我不明白!
“夫子,我、我不愿母亲受委屈,我也不认为女人非得靠男人才能立足于世。”
“你难道认为和离,她便不委屈了?你莫以为老夫说这番话是不尊重你母亲,是用道德礼数谴责她。老夫十分痛恨那些拿着《女规》、《女戒》里的文章,然后断章取义的误导女儿家做学问的人。女子虽柔弱,与男子不同,但存世也自有一方天地。
许多人总将男尊女卑的思想错误灌输,男尊是男子要做到德高望重,让人尊敬,女卑不是地位卑下,而是天尊地卑中的卑,是踏实亲切,不分净污贵贱,厚德载物的意思。”
我愣愣的看着金夫子,心中对他升起无以言表的敬崇。
可他看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意,
“哼,说什么不认为女子要靠男人才能立世,你心中是以为世道如此,所以便要逆行倒施?”金夫子点我额头,“多用心看清本质,莫要一叶障目,你标新立异的以为是在冲破世俗枷锁,殊不知你自己才是枷锁。”
还有枷锁吗?
我以为经历几回生死,看淡世事的浑然超脱了。觉得人生短暂,该笑就笑,该怒就怒,快意恩仇不好吗?
爱我者,我珍之,厌我者,弃之。
难道不对?
虽然晓得金夫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明白。
“夫子,您让我先想想,若……若我娘愿意的话,我不会阻拦。”
金夫子叹了声,倒没再多言。
吃了个蜜桃,嘴和手上都沾了汁水,黏糊糊的,第二个我就不想再吃了,正要从袖口拿出帕子擦一擦,金夫子早就拿出来他的,替我一个一个手指擦干净,“你呀,满肚子学识,却不懂一个礼。你这模样叫人瞧了,哪能不让人笑话!”
我咧嘴笑了起来,“夫子将我当娃娃一般养,他们才不会笑话我。只会羡慕我,笑话您呢!”
晚宴是在申时过后开始,皇上、皇后、皇子们、公主们、嫔妃们从顶层船舱出来后,高呼了万岁,一时歌舞升平,众人开始饮酒吃宴。待天色落幕,靠山的亭台表演才会正式开始。
看对面谢锦她们吃得差不多,我便悄悄过去,约着去别的地方放松,这种国宴上吃饭实在太拘谨。
嘉南公主不知是不是饮了几杯果酒,还是看到金夫子待我的亲厚关切,态度变得和蔼了些,笑着提醒我们不要在船上胡乱窜动,小心摔落湖里。
谢锦的堂妹除了谢韵洁,还有几个小的,几乎都是十一二岁,不过看情势就谢韵洁性子活泼喜欢同谢锦玩在一起,谢家其它几房的女郎有的是自己不愿,有的是让长辈眼神制止了,反正待谢锦不是特别友善,待我就更加不用说。
船头人多,我们便从边上的走道往船尾人少的地方去,经过通往顶层船舱的楼梯时,碰上正要下楼的几位公主们和随同女郎。
隐约听到她们在议论什么——
“……她怎么巴结上锦姐姐的?真真是太有心机本事了。一个乡下野丫头,本公主倒要瞧瞧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生了一双如何勾人的眼!”
“长得也就一般,不过特别会溜须拍马、仗势欺人,用那下贱的狗腿样讨那些夫子的喜好,一个贱民而已,以为得了几个大儒的赏识,居高自傲的不行,真是叫人看着就来气。”
是季明悦的声音。
她的话音刚落,又听叶雪莹柔柔的出了声,“季女郎言过其实了?”
作为情敌,我可不认为她会帮我说话。
谢锦说,叶雪莹是医女,且医术还很不错,所以在宫中和贵女们之间很吃香。更有甚者,还传说她是圣医女手,可见多推崇。后来她被皇后指入世安府,多少人叹惋可惜。
只是叶雪莹入了世安府之后,周槐之便没有再传出荒诞四处纳美人的事,世人对她的品行就更加认可了。
正应了那句“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
“去年她为了常家的公子闯进世安府,是个挺仗义的女子呢!后来因为感染水痘,又阴差阳错的在一起住了半月多,我瞧她模样俊秀,说话也大方有礼……”
“嘁,什么义气、大方有礼?不过是勾三搭四的伎俩罢了。咱们去会会她,让这种小人得志,实在是不舒坦。”
一听这些话,我心口猛地一沉。
她们下楼来找我麻烦的?
心口一阵一阵紧,我和谢锦相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往船后面走。
“慢着些,二位姐姐,你们慢点,等等我。”
谢韵洁穿的裙摆长,不如我和谢锦的利落,眼见楼上的一群人要下来,我哪管得许多,直往前冲,可才过去一二十步,舱内突然窜出一人,我在前面刹脚不住,两人“嘭”的一下就撞倒在一起。
“哎哟!”
“抱歉、抱歉。”
我手脚并用的迅速爬起来,立即伸手去扶趴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挽得是妇人发髻,是嫁了人的少妇。她的手掌破了,渗出血来,嘴里痛呼哼哼几声。可我担心楼上的一群女人下来看见我,便又使力拽她的手臂起来。
女子被拽的有些生怒,拧着眉转头一仰,不悦的瞪着我,“姑娘,能否轻……”
两人一照面,几乎在触到视线的一瞬间,我和这位少妇都不约而同的惊呆了。
这张脸……
怎么可能?
若不是她一袭烟紫色罗裙,盘了发髻,我有可能会错觉自己是在前世照镜子。
面前这张熟悉的脸,我在镜子里照了近三十年,除了没有水痘造成的坑坑洼洼,每一处都像极了。浓密乌黑的眉,内双的眼睛眼窝极深,眼尾上扬,鼻尖高挺微勾,唇薄……
前世别人总说我的五官样貌在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凌厉冷漠、生人勿近的感觉,可眼前这个夫人气质温秀,丝毫没有凌厉的模样。
我想也许是皮肤坑印太多,像长了一脸横肉,所以显得凶恶。
“三少夫人,您没事?”
两个丫鬟过来扶她,将我和谢锦挤到一边,怨怪的看了我几眼。
少妇从惊骇中醒神,有些慌张躲避着我打量她的视线,说道:“无事,只是手掌破了点儿皮,画眉你去找点水来,给我洗洗,回去再用药擦一擦。”
她为什么对我的样貌也这般震惊害怕?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熟悉我,或者可以说她认得我的模样,才会露出惊慌。
“夏颖,后面可是有鬼在追啊?冒冒失失跑这么快作甚?撞到了任府三少夫人,你还不快些行礼道歉。”谢锦打圆场,
听见“任府少夫人”几个字,我的胸口似被猛烈的锤击了一下,不假思索的问道:“她是不是任俊贤的夫人?”
谢锦惊异又恼怒的拍我,凑头在我耳边骂道:“你个野人,怎能当着人的面称呼男子的全名全姓?太失礼了!”
可我没有听她的话,而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这位任三少夫人,很明显的她身子脊背僵硬,眼神闪烁而慌张,尤其听见谢锦喊我夏颖时,她分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了我一下,发现我在审视她,飞快的躲避转过头。
“夏荷!”
我忍不住内心激动的喊了一声。
少妇握在身前的手一抖,抬步往船舱里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但好像什么也没了解。
我几乎立即判定出自己这场苦逼的穿越是个乌龙。我不信神佛,可也不能用科学解释这种现象,因为它确确实实的造成了两个人的阴差阳错。
夏荷成了我,而我成了她。
所以原本这一世,我可以和任俊贤做一对恩爱夫妻,携手白头的,却被她截了胡?
想到这里,我脚步微微往后踉跄退了一步,怔怔的看着任三少夫人的方向。
船舱里有许多达官贵人,任三少夫人走去了一张案台边坐下,旁边的妇人微笑和煦的关怀询问着什么,显然她与任俊贤的婚后生活十分幸福和谐。周景曾说任俊贤的夫人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可任俊贤却能在这个时代排除万难娶了她,并能与她琴瑟和鸣、家和富贵。
所以……我前世的那些自卑和望而却步算什么呢?胆小怯懦的庸人自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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