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老太君十分认同常伯母的话,觉得我不甚顽劣,有个武夫压着,定能老实些。
只是华夫子啊,这可能吗?
我吃软不吃硬的呢!
“夫子、伯母,我不想嫁军人。”
“为何?”
桌上两人不悦的瞪着我,似恼我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点不知轻重缓急、是非好歹。
面对着两位诚心给我做媒婆的师长、长辈,我有些无计可施,
“我、我怕与他成天打架,我性子拗,你们又不是不晓得?”
这算是个理由!
“哟,还有自知之明呢!”华老太君白了我一眼,照样同常伯母道:“也不要一味找个粗人,得有些学识的。这丫头学识深厚,眼界不同于宅院里的女郎。若大字不识,真是怕三言两语沟通不了就要闹起来。”
“老太君,我晓得、晓得。若不然当初她胆子大得敢去算计那位和太子殿下,我和将军会好生的斟酌考量的。”
“嗯,要快些了。未免生出意外,今日让她回家睡一晚,明日之后直到亲事说定,都住在我的雁回小筑里,谅那位也不敢在女学中胡来。”
我脑门一排又一排的黑线掉下来,可作为一个晚辈和学生,压根就没法反驳。
通常嘛,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十分清楚明白,只要常伯母、华老太君、金夫子他们任何一个人去说,不仅是秦氏,连夏侯明都举起脚赞成。
这一阵子为嫁人一事,我真是头痛的不行了。肖愁那里还没解决,又要跟武将们相亲吗?
周槐之猛然一脚插进来,着实害苦了我。
吃过饭后,常伯母急着回去办媒人的事,最先离开。华老太君住在东城,嘱咐我回家后收拾行装,明早搬进她院里住后就同金夫子告辞。我与金夫子他们顺路,一同坐马车回西城海棠街,翠花悄悄扯了扯我,悄声在耳边说了两句话。
我一拧眉,立即否决道:“不去,回家。”
“姑娘!”翠花急了,跺着脚,“夫人、少爷也被请去了呢!你若不去,老爷……”
“他请去的,自会送回去。”
说完,我就自个儿踩上车马凳弯身钻进车厢里,翠花无法只得跟着上来坐在外头。
我其实不大愿意同韩月白坐在一个车厢里,可没办法,他是金夫子的曾外孙,不看僧面看佛面。
先前金夫子一直没说什么话,大多时候都是听着的,如今单独相处,他才郑重的看着我,“你如何想的?”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哪里能想什么?耷拉着脑袋只唉声叹气。
“周煜此人若是个寻常百姓家的,是个良配。”
我愕然抬头看向金夫子。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世人都骂周槐之,除了韩夫子和谢锦,我还真没听过有人对他好评,难不成金夫子晓得了真相?
“夫子,您对他怎……”
“入你眼的难道不是个好男儿吗?”金夫子没好气的嗤我一句,
突然受了一顿无名火,我有些莫名其妙,细细一想他话里的意思,我总觉得是意有所指的埋汰,所以支支吾吾的道:“他、他什么、什么时候入我眼了?”
金夫子怅然的叹了口气,“周成毅也在宫门等了你许久,后来听闻你无事,才被那位劝说回去的。如此感情,岂是想瞒就瞒得住的?你这孩子眼里容不得沙,他若真如世人所传,你便不会有半点心思与他转圜。”
“夫子?”
我惊异的无以复加,他竟因为相信我,就认可了周槐之的人品吗?这得需要多大的信任?
金夫子爱才、惜才,更是诲人不倦,真正配得上“德高望重”四个字,但一生光明磊落的他此时眼中却流露出一抹悲伤和痛恨来,
“一国储君行为恣意荒诞,江山社稷百姓之灾啊!老夫教书育人一辈子,被世人称颂为品节高尚的大儒大士,竟也学着浑噩度日的他们,故意蒙蔽一双眼,不求真相,将来武周国势衰败,必有老夫一过。”金夫子形容悲伤难过,
我跪在金夫子脚下,骇然道:“夫子,怎能是您的过呢?是学生错了,学生不该、不该捅出篓子,让太子的名声蒙羞。”
“去年你替常怀宁的表姐婚事周旋,表面是与那位争执吵闹,其实是智斗太子?”
我没做声,金夫子俨然已经猜透了,所以面上露着深深的失望。
“你怕常将军他们一家与太子反目成仇,将来太子登基后,他们会反受其罪、不得善果,所以瞒着他们,是吗?……你孤身逃离,受刺杀落水,与太子有关?……此次皇上、皇后宣召你,并非你才华名声在外,而是因为太子才被惩戒警告,是吗?”
金夫子啊,我该怎么回答呢?事实真相不全对,但也差不多了。可我若给了您一个确定答案,岂不寒了您老一腔热血为国为民的心?
我看了一眼一直安静的扶着金夫子的韩月白,说道:“夫子,您老已是鲐背之年(90岁),便不用操心这些了嘛!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青山遮不住,大江流向东。社会进程发展,有些是冥冥之中就注定的,瞧着是场灾难,将来或许是裨益谁都说不准。”
金夫子老眼一睁,喝叱我,“你这是说要无为任其发展?若学着你这样想,老夫还教什么书、育什么人?”
大儒是大儒,可也太……
怎么办?
我递了个眼神让韩月白劝一劝,他心领神会,说道:“曾祖,您先莫恼。您只是在学院教书育道,让您教出的学生尽可能的全为国为民着想,但若有偏差,不也是正常嘛!武周当今乃圣贤,他定有决断的,您老莫要伤怀忧心。”
果然,亲曾外孙晓得他的性,劝说了些话,金夫子才渐渐平静下来,没那般激动,只是说起我的婚事仍是有些忧虑和生气,“周煜那家伙如何对你说的?他难道想如此败了你的名声,将你迎进门里当妾?若是这样,老夫便去他世安府里走一遭,瞧他如何有脸开口!”
我起身坐在凳上,想了会后,道:“夫子,他若要求娶我当正妻,您老同意吗?”
金夫子顿了顿,又想了许久,正要说的时候,韩月白一双漂亮极了的凤眼带着星光点点的道:“曾祖,您不如将她婚配给您的曾外孙?”
“什么鬼话?你不是有王妃了?”
“我允诺让她当个侧妃,难道不行吗?您应该相信曾外孙我一定会善待她的。”
“韩月白,你脑子长脓了吗?”我气呼呼的瞪着他,
本来够乱了,他也要来插一脚。
金夫子有些诧异,没见过我恼羞成怒,反而逗弄起我,“我这曾外孙很不错的,你这小丫头怎如此不识货?样貌、人品、身份一样都不差,你嫌弃什么?”
我一时语塞,拧巴了好久才道:“他长得太漂亮,招蜂引蝶就算了,什么苍蝇蚊子也总凑上来,我才懒得伤神伤心。而且每天看着一个比自己漂亮百倍的男人,我觉得自卑难受,会以为自己同个女人搞玻……”
差点吐了脏话,幸好反应快,收住了嘴,转而又道:“和太漂亮的男人结婚,会以为是同个姐姐结婚,我才不干!”
韩月白清风月朗般的脸终于龟裂了,“丫头,你将本王比作女人?”
“没有啊,你难道没听出来我是在夸你?”
韩月白见金夫子眯着眼笑,晓得他不会替自己说句公道话,扭头到一边生闷气了,不过倒显出一股孩子气来。
回到家,院里空无一人,连肖愁也不在。敲了会门没人应,我便推开门进了房里,肖愁住的屋里收拾的一尘不染,可衣物、包袱也已全都不见。
扯下那层遮羞的布,我想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态度,所以离开了。虽然有些愧疚,但这样走了,我觉得算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姑娘,这是你让我收的文书,银子不多了,就剩这二十几两。”
翠花背着包袱进门,将一沓纸递给我。我将银票抽出来又给她,“放到房间里,用妆盒压着。”
翠花犹疑,“姑娘不留着一点自己?”
“不用,华夫子那有吃有喝的,过些日子我便想法子找银子。”
她便不说银子的事,留恋的望着身后的房间,哽咽道:“姑娘,真走呢?”
“嗯,”我看了眼当初的佘夫人写给我的放妾书和改身籍文书,说道:“你若实在舍不得,就留下,我不强求。”
拿着放妾书离开昌郡何府到衙门改身籍时,我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适应夏家,所以留了余地,将身籍单独立出来,没想到还是有用到的一天。
翠花决定还是要跟着我走。
院里栀子树的花都快谢完了,美是美、香是香,但花期不长。
我写了封信和银票一同留下,正准备出门时,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那个阁楼,这一次,却真的看到了他。
已近傍晚,夕阳余晖似火般烧透了半边天。天气转热,他穿得很清爽飘逸,风拂过时,衣袂飘飘的,像流落人间的仙君。
关上院门,我凝重的呼出一口气转身朝巷子外头走,虽然心中不是滋味,但还是得快刀斩乱麻。我牵着屎壳郎走到了酒馆,让翠花背着包袱在酒馆的后院歇着后,便独自上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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