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崇政殿时,宫内的喧嚣彻底的宁静下来。
见过了皇后,我心里踏实许多,所以再拜见皇帝,便得心应手的随意一些。
毕竟女人总爱为难女人,男人嘛,若不涉及他的利益,还是要大度些的。而我一个平民,哪能威胁到他的利益?
先前照拂我的李公公一直守在殿外,见我到了,立即迎上来小声叮嘱我,“皇上刚见完最后礼部大人们,在榻上小憩,等会你入内拜完礼,便老老实实的待着,莫出声,等皇上眯好了精神头问你了,你再好生答便是。”
我点点头,应得很是乖巧伶俐。李公公才推开殿门,悄然无声的带我入了殿内。
皇帝果真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约莫就一米七左右,加上穿了高高的鞋履,顶多一米七五的样子,其实不是很矮,因为他胖乎乎的,才显得矮,不过很慈祥。蓄着长长的美髯,梳得油光发亮,五官没有小说里描写的夸张完美,反而很普通,眼睛细长,鼻梁塌,但鼻翼却宽,只有一张嘴唇生得形状饱满好看。
殿内就我和他,清清静静的,偌大的熏鼎燃着香,青烟缭绕。
我跪了好一会,躺在卧榻里的皇上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鼻翼睁开眼看向我,
“小丫头,今年十几了?”
声音也像个普通的大叔一样。
“回皇上的话,民女再过两月就满十七,进十八岁了。”
他脸上表情说不清是冷还是什么,反正瞧着我的眼神是不大满意的,“你曾给周景那小子做过妾,为何又被休弃了?”
怎么回答?
我懵了好一会,斟酌道:“原就是个误会,勉郡王对郡王妃一片深情,怪民女傲气不过便自请离去了。”
“哼,话倒说得很漂亮。有这聪明劲和傲气,开始便不应该犯那样低俗的错。”
错都错了,您老干嘛捏拿着不放?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您倒像个婆娘似的喜欢翻人旧账吗?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能在脑子里过一遍,万万是不可以说的,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那首惊天动地的诗词是何名?”
啊?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呆了下,道:“《将进酒》。”
“嗯,是首好诗!”他慵懒的伸展了下身体,站起来左右扭摆几下,才又道:“除了会诗,还会数数制艺。可还有什么藏着捏着的?”
他这样子完全颠覆了我对一国皇帝的认知。
什么霸王之气?就是寻常比较装腔作势的大爷大叔一样嘛!
“没有了。”
我这样一回答,他有些懊恼的瞪我一眼,“拿不出手,倒也好意思跟朕开口。混账东西!”
什么?
我浑身皮子一紧,嘴巴都不敢张了,头立即磕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突然就骂上了?
偌大的殿陷入一种诡异阴森的沉寂中,我心里一点也料不准这胖子唱什么调调。
许久,头顶终于传来了声响:“印鉴呢?”
我脑子被转晕了,“不知皇上问得什么印鉴,民女身份卑微,哪里用得上印鉴那种高大上的东西?”
“高大上?”
“高端、大气、上档次,简称‘高大上’。”我如实解释。
皇上笑了,笑得很开怀,整个殿都是他的声音,笑完后,他又骂了一句“一堆歪理邪说”,然后才说他问的是一个铜制的一尾锦鲤印鉴。
我心神巨震,吓出一身老毛汗,孔嬷嬷和周槐之说过此物不能随意露人前,但这位是不是随意的人呢?因为怕丢失,印鉴一直挂在我脖子上。
思索再三后,我依然坚持己见,说“不晓得,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欺君,你晓得是什么下场?”
“民女不敢。”
“哼,是吗?”
我以为死无对证的事,总该不了了之,实在没料到他罚了我二十戒尺,喊人来当殿施行。
记得某电视剧中有个片段,妃子被脱了衣裳当众罚跪,结果第二日就上吊自杀死了。说什么面子抹不开,以后无法立足。
这皇上是不是罚得也太侮辱人了?我要是个面皮子浅的,今日是不是得一头撞死在柱梁上?
传说君心不可测、伴君如伴虎,可我又没惹他,他丫的就是一精疯老头?
打二十个手板子,手心红肿老高了,痛得两条手臂都麻掉。
我欲哭无泪,忿忿不平,心想着他打完了没事就该放我走,他竟还笑着道:“不服气,是吗?”
“服气!”
我低了头咬着牙根,捧着手心,十分铿锵有力的道:“民女初入宫,诸事不懂,万望皇上海涵,莫同民女计较。您日理万机的,如果为了民女一个小蚂蚁就要生气,那是对身体极不负责的。俗话说气大肝火旺,特别伤身。”
“你是说朕小气吗?”
语气一冷,我即便心尖一跳一跳的,但还是梗着脖子抬头看他,因为他要故意找茬,哪怕我再如何守礼讨好也避不过,索性破罐儿破摔。
“皇上,民女可没说,民女是让您好好养身体。武周能有今日的国富民泰、四海升平、万国来朝的盛景,都是皇上您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所以您得多多将养身体,像民女这种平头百姓才能一直过着富足安乐的日子。只是……”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只是皇上,您就为了民女拿不出印鉴就开打,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民女是个女子,这要是出了殿、出了宫门,叫人如何想?您若想要民女的命,直接干脆点,给民女脖子一刀!”
皇上圆乎乎的脸一对眯眯眼凝着精光看了我好一会,“传闻你胆大包天,果然了。朕也不解释,出宫后你自去问人错在哪。下回见着,你心里有个数,朕再将惩罚一起找补回来。”
如此一说,皇上便让李公公带我出殿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能脱身,巴不得早些跑。
无缘无故的挨一顿打,我是生气的。不过出了宫门,才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后怕。跟皇上叫板说道理,我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华老太君、金夫子几人在宫门一直等着我,看见我的手,问也没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三言两语说不清,便又一起同去了一座酒楼。
“皇上恼她,是否因为公子?怕不是以为她勾引了公子!”华老太君说道,
我在与皇上“斗智斗勇”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晓得御花园里周槐之公然抱住我的事了。
宫中的消息传得真是太快,我被责罚打手心的事估计也传的够呛。
满满一屋子的人,我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头埋到脖子以下,老实的听着,就差没挖洞钻进去。
你说一堆长辈来质问倒没什么,连常怀宁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我,实在叫我气闷。金夫子的曾外孙韩月白也是“老熟人”,他自然清楚一点我与周槐之的瓜葛,一双眼狐狸似的挑看着我,简直如坐针毡。
“唉,那位也太荒诞了!即便是大门户的小姐,也拿他无可奈何,小颖被他盯上,以她的身份岂不由他任性妄为?”
“皇上打她是为何?大概是要震慑她,可这种事哪是她一个女儿家能左右的?皇上这一打,真是猜不出为何来。金夫子,老太君,您们是小颖的夫子,可要为她做主,不然一辈子就要被那位害了去。”常伯母焦虑急了,握住我一双手,眼睛红得不停掉泪。
皇上那个精疯老头叫我出宫以后问人我错在哪里,可我除了锦鲤印鉴的事没说,其余都说了。可这些人都不明白,难道他叫我问的是周槐之?
我心里“咯噔”了好几下,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一行人开始为我的婚事操心,有人说找周槐之讲道理,有人说赶紧找个合适人家说亲,这两天就着手办好了……每个人都正儿八经的想,生怕我落入周槐之的魔爪。
商量了大概半个时辰,饭菜都上桌,男女各分了桌子,常伯母才同我阐述了他们的意见,“小颖,伯母晓得你心高气傲,不同寻常的姑娘。可眼下夫子们也寻不到一个好人家,我就让你常伯父在军中找个踏实能干的,也不会循规蹈矩、说三道四,与你定能合得来些。我嫁给你常伯父这些年,虽被人瞧不上,但宅院里的糟心事,除了怀宁这臭小子,可一点旁的都没有。
女人本就弱,一生图什么?就图个‘夫好人善’、‘家和子孙孝’。”
我有些为难,“伯母,不用了?我……”
“你是瞧不上军中的男儿?还是瞧不上身份?”常伯母的语气并不怨怼,而是疑问,“孩子,若你是个男儿,伯母我可真就将你当亲生的儿一般了。可你是女儿家,收你当义女,难免叫人说闲话。你信伯母的,伯母不会害你。有你常伯父和我做媒,你还怕什么?”
说着,她无意的看了一眼金夫子的方向,说道:“你呀,就别想着嫁个书生举人了。人哪,分三六九等,书生最是自诩清高。也许有人会看着金夫子、老太君的面子娶你,可若以后,你能保证他或者公婆不拿着你曾经的事说三道四?军中男儿是粗人,没得那些规矩,只要你以后一心一意,日子就有奔头。”
这话说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老太君就坐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也深以为意的道:“我为她的婚事也伤脑筋伤了许久,听常夫人这般一说,倒是最为可行了。武将嘛,也许还能压得住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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