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的整个手背肿起很高,青紫的吓人。
刘元修的动作很轻很轻,用棉布沾了药膏在上面来回仔细擦了好几遍才放心。
“你真不该让你爹娘和离的,女子生存不易,更何况……”见我无动于衷,他干脆点明了说道:“这世上能回头的男人少,你害苦的只有你娘!”
被药抹过的地方,凉凉的,火辣的疼痛感渐渐舒缓了些。
我平静的说道:“他不回头就逼自己立起来,苦是苦了点,总比抑郁寡欢的强扭在一起好。”
刘元修塞药膏瓶盖的动作一顿,讶异一会,然后失笑,“荷妹妹与以前的柔弱简直是天差地别一般,果真应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柔弱?不能!章姨、张婶她们在外头骂我泼辣呢!”
“外头逞强,回去就哭鼻子。”刘元修笑道:“咱两家隔的近,常听你哭来着。”
我晦涩的笑了下,然后看向药房里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也不晓得多久,马大夫伸展着酸痛的肩背一脸不愉的走出来,我本来升起一股极度不安,身旁的刘元修安慰道:“荷妹妹,应该无碍了,别担心。”
马大夫看了我一眼,指着他身后的小童道:“里头的人暂时不能再移动,你先跟他结算银子。”说完,他人已经越过我们去了东厢房。
我无奈的朝那边喊道:“马大夫,银子我先赊着,以后再还你。”
“不赊账!”
那人喊了回来。
我只得询问似的看向刘元修,望他能帮我说个好话。刘元修也是一阵为难,跟小威道:“小威,同你师父说说,我做担保,绝不会赖账。”
“师父会骂人的。元修哥哥你要担保,自己找师父说去,我可不敢。”小威狐疑看向我,“她是元修哥哥什么人?还替她做担保赊账?师父老说你给他垫了一回酒钱,让他亏的很。原我也不觉得,现在元修哥哥越发得寸进尺,师父真要被你榨干的。”
我愕然无语,刘元修羞红满面,行了礼后,愧疚道:“我的病给你师父添麻烦了。她……”他犹疑的看了我一眼,接着道:“她就是上回在街上救我的姑娘。”
小威愣住,“她?”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说了一会话,正云里雾里的,东厢那头门忽的被打开,马大夫外衣都没穿好,就走了过来,冲我道:“上次是你救的元修?”
“是。”
马大夫这才用一双亮晶晶的眼上下打量我,“你怎知晓用那种方法?”
“从偏方秘籍上看到的。”
“哪里的秘籍?”
我一时为难,总不能还胡扯是何府里看到的,要他兴致一上头,去何府求取,穿帮了怎么破?
我看了眼满脸纯挚的小威和不拘一格的马大夫,朝他行了个拜礼,“马大夫,谢谢您果断没有犹豫的救我娘,那本秘籍的事,可否容我处理好家务,再私下同你说?”
夏半知还在夏氏族人手中,现在还不晓得如何,秦氏既然没事,我还得赶回去救夏半知。
马大夫听后,浓墨般的长眉往上一挑,“当真?”
看着这样可爱纯粹的人,我忍不住笑了,“是。但诊金一事,请马大夫通融些日子。”
“好说。”
听他如此干脆,我再次深深拜了个礼,才走进药房中。秦氏头上的伤包扎了,鼻间有淡淡的水汽,虽然微弱,但很平稳。
因为秦氏还不能移动,我只能先拜托马大夫和小威照看一阵,然后匆忙的往酒楼的方向赶。
到酒楼时,里面只剩下老肖和二三十个工人在做活。对于老肖先前的置之不理,我开始有些生气,但此时的我已经冷静下来。我与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我不过只他主子的一个宠物而已,老肖当然没有必要管。
我从后院找了一圈,没见到夏半知,便到前堂问老肖,“老肖,你晓得我兄长和翠花他们去哪了吗?”
老肖皮笑肉不笑客气有礼的回道:“被你的父亲、堂伯、堂叔们扭送去衙门了,夏姑娘可以等明日再去领人。”
我捏紧了拳头,沉默一会后,走出酒楼大门。看见刘元修还站在门口,便道:“元修哥哥回去!你心脏不好,不能大量运动奔波。”
刘元修敛着眉头,道:“半知兄估计被送去衙门也是杖打二十大板,判的是目无尊长、殴打长辈的罪,并无其它罪名。你若去了,千万不要冲动,否则……”
“我明白。”
我淡然一笑,“谢谢元修哥哥的提醒,我去接哥哥,你回去,阿婆该担心了。”
刘元修欲言又止,却也晓得自己管不了太多,朝我行礼后,便往西头街离开。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我有些感慨:翩翩君子如珠如玉,夏侯明看女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可惜……
祁门县衙门,原主预谋勾引何景州时去过许多回,有五、六里的路,我到时天已经渐黑了,朱红的衙门紧闭,门前连个人影都没有。
官差们下衙了。
我绕着衙门围墙走了一圈,等到一个守夜的门丁出来买酒。塞了一颗小碎银,才问到下午被夏氏族人扭送来夏记簙的儿子,打了二十大板,要明日才可以放出来。
天色灰暗,云层像孩子贪玩泼的墨水一般,东一块西一块。
我站在衙门口看着门梁上四个“内郷县署”描金大字,久久没有动作。
家族和权利像两座大山一样压着我的胸口,沉闷而令人窒息。
我不天真,可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
那么……将来我是该妥协退让,还是该勇敢的做自己呢?
脚下的路,我突然有些迈不开了。可许久一会后,我又开始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犹豫不决了?
活着,不就是折腾的吗?
无论哪一种,它都是生命赋予的色彩。
马大夫其实只是个上山采药送药材的野郎中,说是医馆还不如个寻常人家的房子,就是个仅有四间房的小屋,除了药房,其余地方都十分简陋。
我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地方,因为当时背着秦氏脑子很慌乱,所以没记路。
小威泡了一壶茶送来放在桌上,同马大夫说了声,“师父,我睡去了啊!”
然后连连拍着嘴打哈欠离开。
我看了眼病床上睡着的秦氏,然后由衷的感激道:“多谢马大夫。”
马大夫看都没看我,“记得付银子就成。还有……”他将茶杯推到我面前,意味深长的道:“还有秘籍。”
我盯着满是黑色茶垢的杯子,尽管渴的喉咙快冒烟,也没敢喝。
“嫌弃?”
马大夫的头发在烛灯下泛着油光,乱糟糟的,还有股馊臭的酒味、汗味,不羁的表情中含着不屑。
我没虚伪回答说不是,只是转了话题道:“马大夫有纸笔吗?我将我记得住的,全写给你。”
“你会医术?女子喜欢看医药典籍的几乎很少。”马大夫边问边起身去案台下找笔墨。
这时代女人识字的都少,何况是看医书。
可我哪懂什么医术,就读书的时候学过生物,在得癌住院期间玩过主治医生办公室里的人体模型图而已。
“不会。”
我回答的很干脆。
铺平了纸,默记起那些遥远的记忆,再稍稍整理一番后,我执笔开始画起来。
“这是人体各个器官的图,而这一副是心脏详图,分左右房心室,这个管子是大动脉。因纸张小,纸质太差易浸染,不能详细给你注明,下回有机会,我再跟你说。”
马大夫不羁的形态变得极为严肃和不解,张着嘴巴好半天才震惊道:“你……到底从哪里看的?”
“马大夫,你别问,我也不能说。而且以我知晓的,就这么多。”
马大夫十分意外的看了我好一会,然后又盯着纸上的人体结构图,喃喃道:“这必须要将人解剖了才能得出如此详细的图解?五脏六腑图,我并不是没见过,但将内里结构也区分标识的,世上怕只有怪医老九才有。”
我没回答,他继续问道:“那你救刘元修时,是以什么原理施救的?”
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我没想与他继续探讨下去,“抱歉,马大夫,我要回家了。画出这个图,我是想告诉你,不会赖你的医药钱。”
说完,我起身去背秦氏,马大夫皱眉盯了我一阵,走进了配药的案台里。
折腾了一天,又走了很远的路,我已经手软腿颤,可还是咬着牙将秦氏背了起来朝外走。
走到门口,马大夫追上来,手里提着几包药和灯笼。
“我……送送你们!并非我无情不留你们,你一个女儿家和你娘夜宿在我这个单身汉家中,以后传出去不好。”
“不用了,麻烦了你们大半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祁门县的治安好,不怕的。”
马大夫身怀医术不愿开堂坐诊,连头都不愿洗,看得出是个懒人,所以他根本就只是客气一下,听我一拒绝,就将药和灯笼给了我。
“这里有三副药,你先提着。还有这个灯笼,你打着走路看得清些。”
“谢谢。”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让他将药包挂在我托住秦氏的手指上勾着,另一只手握住了提灯笼的竹竿,道完谢后,离开了马大夫的家。
夜深了,四下静寂,又没有月光,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借着微弱的笼光,我仔细脚下的路,额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汗,顺着脸颊和鼻翼流到脖颈里,流到嘴里……
又咸又苦的味道。
每挪一步,脚趾都传来钻心的疼,但我一步也不敢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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