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半知!”
秦氏从门外挤了过来,我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却也是阻止不及了。她一把抓住夏半知,潸然泪下,“儿啊,若你被逐出族,以后你该如何科考入士?不可以,孩子,娘的错,娘来背,不能让你赔了前程将来。他们要酒楼给他们便是,娘只要你好,只要你好,呜呜……”
“那就拿出来。你个裱子楼里出来的东西,还敢讹堂兄的财产?”
佟季春家的齐氏附和道:“就是,表哥不能给她。她害了你这些年,岂能便宜他们这些白眼狼崽!”
“嘭——”的一声,所有人都被夏半知的突然出手惊呆了,一瞬后惊叫肆起,夏昆鹏被撂倒在地,连佟季春家的齐氏也被抽了一巴掌。
“啊——”
“该死的东西,竟敢辱打长辈,大家将他捉起来!”
夏氏族人不乏青年壮汉,一拥而上来擒夏半知。我再如何蛮横,也难敌几十人,被推倒在地。
秦氏冲上去拉人,可那些所谓的亲人反而对夏半知更加拳打脚踢,无力的徒劳感让她彻底崩溃,
“住手!你们住手,呜呜……为了这个身份的事,我对你们讨好了近二十年,何曾对不起你们?借银子、族中修祠堂、盖祖屋……样样都如了你们的意。而你们是要逼死我,要逼死我吗?好,好,我让你们如愿!”
秦氏在癫狂叫的时候,我已经察觉了不对,爬起来要去拦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我脑袋里也开始一阵阵轰鸣。我只抓住了秦氏的衣角,而她还是竭力撞到了柱子上,脑袋迸出血水来。
“娘!”
我低估了这时代流言的攻击力、家族的排外“凝聚力”,他们在理所当然的欺负弱小,而又能义正言辞。
我抱着秦氏倒下的身子,眼底只有她额上猩红的血腥,脑中一片茫然无措。
我坚持离府,让秦氏独立,然后想让夏侯明以后追悔莫及,难道错了吗?
“我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夏半知被踩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夏侯明,你不配为父,不配为夫,你就是个懦夫,将所有的不顺心和错误怨怪到娘身上。今天若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偿命!啊……”
众人表情各异,却无一人来关心秦氏的死活。
人性啊,有时候比地狱还要黑暗阴凉!
“翠花,去喊大夫!”
“是、是。”
看着翠花跑出去,我凉凉的抬起头扫了一圈大堂里的人,然后将视线落在露出一丝愧疚的夏侯明脸上,“爹,要反悔?”
夏侯明看了下夏氏众人,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却是没有否认。
果然是懦弱而毫无主见,唯独对这情之一事,他倒是很坚决。当年娶秦氏是,如今舍弃秦氏娶新娇妻也是。
我冷笑一声,“既如此,那爹自己写了状纸上衙堂理论!”
“理什么论?这是夏氏族中的事,轮不到衙堂来审。”夏昆鹏捂着被拳头砸肿的半边脸,“臭丫头,和你娘一样不干不净的裱、啊——”
不知何处飞来一颗石子,直接射掉了他的一颗门牙。夏昆鹏流了一嘴的血,吓得当即腿软跌下去。
“谁?哪个阴险小人在暗处伤人?”
……
四周一片静寂。
“肯定是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丫头的姘头!”
“你这腌臜的死丫头,你敢伤人?!族老,将她沉塘,沉了她这个污秽之物!”
“沉了她!”
“沉了她!”
……
我没有闲心思去想谁射了夏昆鹏的门牙,但我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是周槐之。
可我不感激他,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因为这种凉薄的方法,我欣赏不来。
我捂着秦氏的头,感觉到粘稠的血液在手指间渐渐冷却,心中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大家是否忘记了,我已不是夏氏族人,你们没有任何资格处置我。今天你们若敢动这酒楼里的一根木头,我就到衙门告你们。”
“凭你也配!”
我仰天大笑,“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我为何不能?听闻鸿蒙学院的洪老先生是皇帝的太傅,曾监理军政,修列武周朝的律法,我们不如上鸿蒙学院讨教一番?”
夏氏众人惊住了,族人中在学院里上学的可是不少,尤其是大伯夏昆伦家的二子夏卫城,听闻学业颇优,若得了污名,定是得不偿失。
“嘿,一个臭丫头,还能找上洪老先生?”
我冷笑一声,“哥哥在墨香阁接抄书的活干了两年,与郝掌柜交深,你们觉得真若有心,我们会见不到?”
众人虽有狐疑,但到底还是怕的。
夏昆仑却精明的提醒夏侯明,“堂弟,你怎不说上两句?岂能让她胡来?你是她爹,国**理都越不过你们的父女关系!”
闻言,夏侯明张了张嘴,“夏荷,长辈面前,不可无礼。这酒楼门铺的归属,确实是我气怒极后糊涂了……”
我没让他将话说完,只冷道:
“难怪爹也只能当个混日子的小小记簿,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抛妻弃子不说,还出尔反尔。你的糊涂是为了想理所当然的娶新人,现在新婚当天却带着族人来闹,你的脸呢?过了今天之后,你的笑话怕不只是娶个青楼女子当妻祸了家门,你的新妻幺儿将要承受更大流言蜚语,做你的妻和子,简直是悲哀啊!”
夏侯明怔住,继而又勃然大怒,“你这孽女!”上前一巴掌就要甩来。
我微微一退,抬手擒拿住他的手腕,继续冷笑:“我劝爹还是早早带着族人离去,若今日闹出人命,女儿倒要看看你的新娇妻、你的差事还能不能保得住!”
夏侯明虽然厉目横对,但眸光闪烁是有些退缩了。而此时翠花已经带着钟大夫赶来,钟大夫一看到是我,瞠目一瞪,“怎么是你?”
我一时哽住,却听他又道:
“你不是挺能的吗?能让人死而复生,自己救便是。老朽行医几十年,一朝名声毁你之手,自认技不如人,不敢班门弄斧!”
说着,他就要提着药箱离开。
我心脏似被戳了数刀,痛到极致,又麻木下来。
我小心放下秦氏,跪着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角,卑微的像尘埃一般,“钟大夫,那日只是个偏门之法,我从没有轻怠过您,我真的一心只想着救人而已。求您救救我娘,求您了!”
“哼,你们这样的,不救也少了几个祸害!”钟大夫一脚踹开了我,
我始料不及,被踹的仰身倒下,手掌蹭在地上磨破了皮,虽只是个小伤口,但却是钻心蚀骨的疼,因为昨夜周槐之的那一击几乎要碎了骨头的。
“妹妹,娘……”夏半知嘶厉的叫着,“夏侯明,你有没有良心?还有没有?她们曾是你挚爱的妻女啊,你怎么忍心……啊——”
我脑袋里乱糟糟的,可我只有一个信念——救回秦氏!
有她,我坚持来到这个家的意义才会存在。
我踉跄的爬了起来,任何人也不求,任何人也不去争论。将秦氏背到了背上,然后朝堵挤在门口的夏氏族人大喝一声:“滚开!”
我走出了酒楼的大门,头也没回的朝另外一条街飞奔而去。县里还有好几个医馆,不止钟大夫一家,只不过有些远而已。
“荷妹妹,我来帮你背!”
在跑出了几百米时,我停下休息几息,耳边传来一声温和,我这才发觉身边跟着一个人,是刘元修。
难怪我觉得秦氏轻的像骨头架子似的,原来是他一直用力托着秦氏在我背后的重量。
“谢谢,不用。”我心底流淌过一股暖意。
前世我孤苦伶仃的长大,没有怨恨那个世界,是因为我也遇到过许多善意的温暖,他们是照亮我人生路上的明灯。
这一世,刘阿婆、刘元修亦是。
刘元修焦急道:“那你跟着我走,我晓得有家最近的小医馆。”
我眼眶有些泛热刺痛,忙点点头,“好。”
刘元修带着我一步不停的转进了一条僻巷,停在一户窄门前,敲了一会儿门,一个十来岁的小童开的门,看见我背后秦氏头上的血,本来是不悦的表情,立即变得紧张道:“师父在午休,元修哥哥先带她们到药房,我去叫师父。”
刘元修喘着粗气,朝小童深深的鞠了一躬,“麻烦小威了。”
小童路也没引,直接奔向了东厢房,嘴里还喊着:“师父,师父,出人命了,您快起来!”
刘元修轻车熟路的带我进了一间房,里面有张简易的单床。
我将将把人小心放下,东厢那边传来一声粗暴,“吵吵吵,午睡也不让人有个安宁。”
“师父,人命关天。”
不多会,药房走进来一个人,满脸络腮胡子,头发乌糟糟的,看不出年纪,穿着一袭灰衣,也不晓得是脏,还是衣裳颜色如此,反正就是不修边幅。
刘元修双手交叠朝他行了个大礼,而我心中沉甸甸的,朝他跪下去,“求大夫救救我娘。”
“能救就救,不能救就没救。跪什么?”
大夫朝我翻了个白眼,径直走过来瞧秦氏。
站在门口,风一阵阵吹拂到身上,被汗浸湿的衣裳粘沾在皮肤上,凉的透心沁骨。
刘元修不知从哪拿来一个药瓶,犹豫了一会,“你手破了,我替你上些药。”
“谢谢你!”
我笑看着他,然后伸出手递到他面前,他面色微红,垂头盯着我的手,“怎么伤的这样严重?”
我没回答,只是在心中浅浅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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