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龄目送小鱼儿和黄蓉走远, 侧头向床上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沉声道:“这里毕竟不是真儿的房间, 她在九泉之下, 最想回的地方, 一定还是她的房间。
璧儿,真儿生前跟你两情相悦, 一心只想做你的妻子, 我虽然没有明说, 但在内心深处,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女婿看待。别人送真儿回房,她一定很不乐意, 但你去送她,她一定十分乐意, 你把她送回她的房间。”
卫璧这几年来使出浑身解数, 讨好朱九真和朱长龄,就是想要朱长龄将女儿下嫁给他, 毕竟朱长龄只有朱九真这一个孩子, 百年以后, 偌大的朱家门,还不是落入他的女婿手中。
朱长龄一心想要女儿嫁给一个厉害人物, 看不上卫璧这个父母双亡、武功平平的外甥,每次他向朱长龄求婚, 朱长龄总是敷衍几句,或是直接转移话题,从不曾给他一个明确答复。
这些事情,卫璧都忍下来了, 不料朱九真一被人杀死,朱长龄就要他做自己的女婿了,还说自己一直把他当成女婿看待,如此前倨后亲,卫璧心中的恼怒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只是他想到眼下朱九真已经死了,朱长龄后继无人,自己是朱长龄的外甥,就是和朱长龄关系最近的晚辈,朱长龄不把朱家门交给自己,又能交给谁,在自己得到朱家门之前,可不能得罪了朱长龄,只得强忍气恼,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沉痛之色,涩声道:“舅舅,真妹就交给我。”
武青婴啜泣道:“我和真姊一起长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师哥,我和你一起送真姊一程。”
朱长龄双手背在身后,听到武青婴这句话,脑中如电光般闪过适才她走进房中,嘴角略过一丝笑意的画面,手指不自禁地蜷缩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看向武烈,说道:“二弟,我有事和你商量,咱们出去说话。”
当下两人来到园中,雪地上到处都是足印,也分不清哪些是班淑娴和何太冲留下来的。
朱长龄虽然恨极了武烈,但比起报复武烈,眼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亟待他们去做,就是去杀何氏夫妇灭口。
这件事交给别人,朱长龄实在无法放心,毕竟何太冲虽然受伤不轻,班淑娴却安然无恙,以他门下弟子的实力,绝不是班淑娴的对手,到时人还没有伤到,班淑娴可能已将他和武烈设下圈套,利用他们夫妇杀人夺刀这件事宣扬出去了。
朱长龄冷眼旁观,知道“哥舒冰”没想当众挑明这件事,不然刚刚她就可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有武烈这个人证在,大家势必会对她的话十分信服。但若班淑娴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以致这件事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到时“哥舒冰”想要装傻充愣,却也不能了。
朱长龄知道武烈和他一样,都想尽快诛杀何氏夫妇,当下强忍恨意,神色如常地道:“二弟,咱们须得尽快找到何太冲和班淑娴,眼看在园里走动的弟子越来越多,不论是他俩在阵中遇到了某个弟子,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还是他俩从阵中逃了出去,然后集结人手,回来找咱们报仇,咱们的麻烦都会不小。我看咱们这就分头行动,你去西边找,我去东边找。”
武烈点了点头,略一迟疑,说道:“大哥,真儿她……我……”
朱长龄见武烈满脸愧疚,心中更加愤恨,暗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真以为我眼睛瞎了,看不出你和哥舒冰眉来眼去吗?”当下长叹一声,伸出手,拍了拍武烈的肩头,说道:“这不怪你,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去!”
武烈好生感激,心道:“我误杀了真儿,大哥不仅不怪我,还安慰我。大哥,你待兄弟当真太好了!”当下点了点头,向西边走去。
他走了十几步,忍不住回过头来,向朱长龄望了一眼,见朱长龄独自走进梅林,看上去如此孤独,心中突的一动,暗道:“大哥只有真儿一个孩子,如今真儿死了,大哥膝下未免太凄凉了。等眼前这件麻烦事解决了,我就跟大哥说,他若是不嫌弃,就认婴儿做干女儿,日后婴儿第二个孩子,就认大哥做姥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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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珂关上房门,脱下头上的斗笠,身上的蓑衣,将它们一一挂在墙上。
墙边放着几盆水仙,斗笠和蓑衣上落着厚厚一层白雪,室内烧着炭火,温暖如春,斗笠和蓑衣上的积雪融化为雪水,滴滴答答地落进花盆之中。
贾珂从怀中取出一盒金创药和一卷绷带,放到桌上,微笑道:“何夫人,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给何掌门用这个。”
何太冲瘫坐在椅上,腰腹的伤口用绷带紧紧缠住,勉强制住了血。灯光之下,但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显然伤势不轻。
班淑娴一手抓着何太冲的肩膀,一手握着腰间的长剑,自从她和何太冲在园中遇到贾珂以后,她这两只手就没有松开过。
贾珂这时脸上戴着面具,仍是谢听云的模样,班淑娴不认识他,只知他是朱家门的弟子,一双粗粗的眉毛向眉心聚拢,问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外面这般闹哄哄的,和我们脱不了干系,干吗要帮我们?不怕你们掌门责罚吗?”
这样的话,班淑娴先前就问过一次。
先前班淑娴和何太冲在竹林中迷失方向,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最后都会回到原点。他们走了十几圈,始终没有走出来,渐渐心灰意冷,找了一处空地休息。
眼看何太冲的身子越来越冷,神智也越来越不清醒,班淑娴将何太冲抱在怀里,将自己的内力送入何太冲体内,又将脸颊贴在何太冲的脸上,试图将何太冲的身子暖热,正惊惶绝望之际,忽见白影闪动,一个雪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班淑娴大吃一惊,以为自己惊惧之下,出现了幻觉,亦或这岩雀峰当真是个修仙福地,雪人都能修炼成精。再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这不是一个雪人,而是一个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只是这人头上身上堆满了白雪,只有脸上没有白雪,全身白雪映着遍地白雪,在夜色中极难辨认。
班淑娴向来自负剑法了得,见来人年纪很轻,又是孤身一人,料来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不由大喜,暗道:“我正愁不知道路,走不出去,看这小子神色自若,八成知道出去的路。好极了,我这就抓住他,逼他带我们出去!”
当即放下何太冲,站起身来,提起长剑,正要挺剑刺出,杀来人一个措手不及,随意向这人脚下瞥了一眼,突然发现这人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足印。
今天傍晚还在下雪,地上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即使轻盈如麻雀,敏捷如松鼠,也会在雪地上留下足印,可是这人一路走来,却连半个足印都没有留下。
班淑娴见识了得,知道这人要么是个不用脚走路的山中精怪,要么轻功高得不可思议,所以一路过来,没在雪地上留下足印。
班淑娴和何太冲一路逃到这里,留下了不知多少足印,自忖他二人的武功远远不及这人,何太冲若是平安无事,两人合力,或许还有一搏之力,只凭她自己,如何是这人的对手?
班淑娴想到这里,额头上流下几滴冷汗,随即化为冰粒子,落入雪中,发出轻微之极的声音。
她有心想带何太冲逃跑,一瞥眼间,见何太冲已然在雪地中晕倒,而这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这时想要逃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板起了脸,喝道:“你是谁?再往前一步,我可就不客气了!”
贾珂双手摊开,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微笑道:“鄙庄近日照着五行生克、阴阳八卦之变,重新整修了一番,布置的人是位高手,何夫人若是事先不知出去的道路,这时想要出去,只怕很难。
我看何掌门受伤不轻,现在天气如此寒冷,即使何夫人你能在这冰天雪地中,熬过几个时辰,等到太阳升出来,只怕何掌门熬不下去。我的房间离这里不远,何夫人若不嫌弃,就去我那里避避风雪。”
班淑娴本以为这个模样古怪的“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趁夜溜进朱家门,想要盗走屠龙刀,不料对方的房间就在附近,怔了一怔,问道:“你……你是朱家门的人?”
贾珂微笑道:“不错。”
班淑娴又是一怔,握住剑柄的右手手指用力,随时准备挺剑刺向贾珂,喝道:“你既是朱家门的人,又知道我们的身份,自然清楚我们大半夜出现在这里,他还伤成这样,是不怀好意,你干吗要帮我们?”
贾珂耸了耸肩,说道:“我帮你们,自然有我的用意。这里好冷,而且随时可能有人追来,我可不想站在这里说话,现在就走了。你们要不要跟上来,自己拿主意。”
班淑娴听了这话,不由疑心这人是朱长龄安排的诱饵。朱长龄可能派了许多弟子在园中四处搜寻,只是这人运气极好,居然找到了他们,他说出这一番花言巧语,也是想要引诱他们自投罗网。
但这人说的半点没错,何太冲受伤不轻,若在这冰天雪地里过上一夜,即使没死,也得去掉大半条命,留下一辈子都治不好的病症。
班淑娴一时沉吟不决,却见贾珂已经迈步从原路回去,没有丝毫迟疑。眼看贾珂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模糊,这时哪里容得她仔仔细细地权衡利弊,她一咬牙,抓住何太冲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快步跟上贾珂。
三人在园中东转西转,几次和提着灯笼的弟子擦肩而过。班淑娴每次看到灯光,都要挺剑杀人,贾珂却总是向她打个手势,拦住她杀人,时而带她向假山里一钻,时而带她去花丛中一躲,明明和那些弟子近在咫尺,却没一人发现过他们。
这般平安无事地来到贾珂的房间,班淑娴心中警惕不减,因此贾珂出去将门前的足印清掉,刚一回屋,她就忍不住将适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朱长龄算什么东西?凭他那点微末道行,也配我担心?”
他坐到桌旁,提起茶壶,倒了三杯温水,两杯放到何太冲面前,一杯放到自己面前,说道:“何夫人,倘若我和朱长龄是一伙的,那我干吗要把你们带到这儿来?直接把你们交给朱长龄,不是更省事吗?”
班淑娴心想他这话倒是不错,怀疑之心稍减,坐到何太冲身边,拿过桌上那盒伤药,拆开何太冲身上匆匆绑好的绷带,将伤药涂在何太冲腰腹的伤口上,然后拿起桌上那卷绷带,紧紧缠在何太冲的伤口上。
班淑娴给何太冲穿好衣服,看向贾珂,问道:“既然你和朱长龄不是一伙的,那你到底和谁是一伙的?你救下我们夫妻,到底是为了什么?还请你说个明白。”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何夫人,你在西域待了这么多年,一定听说过逍遥侯?”
班淑娴脸色微变,说道:“逍遥侯么,我当然听说过!你提逍遥侯做什么?你……你是哥舒冰的人?”
贾珂微笑道:“正是。”
班淑娴心道:“这小子还不知道,哥舒冰已经死在我们手上了,不然他绝不会把我们带来这里,又给药又给绷带。这样正好,我就陪他在这里演演戏,等何太冲醒了,再说其他的事。”想了一下,问道:“你既然是哥舒冰的人,干吗要在这里当人家徒弟?”
贾珂道:“这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了。何夫人当然知道,朱长龄从前是昆仑派的弟子。”
班淑娴“哼”了一声,说道:“不错,他算起来还是我师弟,后来昆仑派遇到麻烦,他连招呼也不打,就退出了昆仑派。好些年没有音讯,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朱家门的开派祖师了。他人不在昆仑派,教弟子的时候,倒没忘记昆仑派,你们学的武功,得有四五成是我昆仑派的武功。我最恼他这点。他创建的哪是朱家门?分明是偷家门!”
贾珂微微一笑,没有理睬班淑娴的抱怨,说道:“当年朱长龄离开昆仑派,在西域四处游荡,机缘巧合之下,拜入了逍遥侯门下。后来逍遥侯想要在昆仑山上创建一个门派,与你们昆仑派分庭抗礼,于是命朱长龄来昆仑山岩雀峰上开宗立派,广收徒弟。
至于朱长龄传授弟子的武功,有四五成是昆仑派的武功,这可怪不得逍遥侯。全是因为朱长龄太过小气,当时逍遥侯帮他准备好创建门派要用的金银、人手、武功,甚至帮他在西域四处宣传。但是朱长龄舍不得将逍遥侯传授给他的厉害武功,通通传授弟子,于是用他从前在昆仑派学的那些武功来充数。”
班淑娴头一回听说逍遥侯和朱家门的关系,不由大吃一惊,说道:“原来他是逍遥侯的手下。难怪他不声不响这么多年,说要创建门派,一转眼就创建好了,难怪哥舒冰会来这里。”顿了一顿,又道:“你之所以在这里当朱长龄的弟子,是因为哥舒冰要你监视朱长龄吗?”
贾珂道:“我的职务,确实是留在这里,监视朱长龄。但要我这么做的人,不是冰冰小姐,而是天公子——也就是逍遥侯,你们外人都称他为‘逍遥侯’,但我们这些做手下的,都称他为‘天公子’,我一时说顺了口,真是不好意思。”
逍遥侯也好,天公子也好,班淑娴半点也不在乎,随意点了点头,问道:“逍遥侯死了以后,你就跟着哥舒冰做事了?”
贾珂微笑道:“当然。冰冰小姐年轻虽轻,武功却深不可测,为人机敏果断,智谋百出,极有逍遥侯生前的风范,加上她已有心爱之人,而且她心爱之人,对她忠心耿耿,我想她决不会重蹈覆辙,如逍遥侯那般莫名其妙就死了,我能跟随她左右,实乃三生有幸。”
班淑娴听着贾珂吹嘘哥舒冰如何厉害,心下感到一阵快慰:“这小妞再厉害又怎样,还不是死在老娘手上了?原来老娘才是机敏果断,智谋百出,比逍遥侯还要厉害的人!”冷哼一声,说道:“你跟我说她这么多好话做什么?难道你想要我们带着昆仑派归附她吗?”
班淑娴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昆仑派毕竟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历史十分悠久,逍遥侯在世之时,都没妄想将昆仑派收入囊中,哥舒冰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怎敢有这么大的胃口,来打昆仑派的主意?
哪料贾珂听到这话,居然点了点头,笑道:“何夫人真是料事如神。不错,我确实打算劝说贤伉俪归附冰冰小姐。”
班淑娴是昆仑派的“太上掌门”,在三圣坳上颐指气使惯了,连何太冲也得让她三分,这时听贾珂说要她去做哥舒冰的手下,如何能忍下这等羞辱?
她心下大怒,突然站起身来,喝道:“你怎敢如此无礼?以为我昆仑派是好相与的吗?昆仑派可不止我们两人,我夫妇今天若是死在这里,昆仑派可不会善罢甘休!”
班淑娴本就身形高大,这时贾珂坐在椅上,她站起身来,向贾珂怒目而视,凶神恶煞一般,将贾珂的视线完全挡住,此情此景,实在有些可怖。
贾珂却似浑然不觉,微微一笑,说道:“何夫人何以急着动怒?我话还没说完,你听完我要说的话,再动怒也不迟。”
班淑娴冷笑道:“你要我和何太冲做那小妮子的手下,这件事我就不答应!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答应!你又什么好说的?你就算说了,我——”突然间嗤的一声响,提剑向贾珂左眼刺去。
这一剑当真迅捷无伦,她说到最后这句话中的“说”这个字时,还是双手空空,说到“了”这个字时,已是长剑在手,剑尖离贾珂的左眼只有半个小指的距离。但直到“我”字说完,她的剑尖都再没移动。
班淑娴满脸骇然,怔怔地望着贾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贾珂脸带微笑,右手抬起,食指和中指夹住剑尖,两根细细的手指,就让班淑娴这个剑术大名家的长剑,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班淑娴向来自负剑法了得,从未经历过这中事情,她一怔之下,便要收回长剑。谁知她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长剑却纹丝不动,仿佛这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棵树,贾珂这两根手指,就是这棵树深埋在地下的树根似的。
班淑娴额上汗珠滚滚而下,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胸中愤怒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沮丧之情,心想:“我练了几十年的剑法,同门师兄弟,谁也打不过我,甚至师父在世之时,也已不是我的对手。
我昆仑派虽然僻居西域,但一直是中原武林中享誉已久的名门大派,人人都说我昆仑派的剑法精妙无比,都说我班淑娴的剑法凌厉无比,我的剑怎会被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夺走了?”
班淑娴学武以来,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打击,心灰意懒之下,只觉自己从没学过武功才好。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松开剑柄,坐回椅上,脸上全无血色。
先前她或站或坐,后背一直挺得笔直,这时姿势松松垮垮,仿佛精神气被人抽走了似的。
贾珂将长剑放到桌上,微笑道:“何夫人,我的武功,还算过得去。”
班淑娴冷笑道:“你武功厉害,我不如你,这我认了,用不着在这里惺惺作态,说什么你的武功还算过得去。倘若你的武功只是还过得去,那我的武功算什么?只能用来赶蚊子吗?”
贾珂也不生气,微笑道:“我这一身武功,都是逍遥侯教我的。他这人可不像朱长龄这样小气,不肯传授手下厉害武功。冰冰小姐的武功胜过我百倍,为人也和逍遥侯一样慷慨,何夫人若肯归附冰冰小姐,不出三五年,武功也许就会胜过我了。”
班淑娴瞪了贾珂一眼,随即转过头,再也不看他。显然贾珂这句话虽让班淑娴颇为心动,但不足以让她放下太上掌门的颜面,率领昆仑派归附哥舒冰。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了,学几门厉害武功,不过是顺带的好处,真正的好处,也就是我今天去找两位的目的,可不是什么厉害武功。”
班淑娴听他这么说,好奇心大起,问道:“真正的好处是什么?”
贾珂笑了笑,一字字地道:“屠龙刀,或者说,武林至尊。”
班淑娴初时听到“屠龙刀”三字,心头大震,待听到“武林至尊”四字,只觉左右耳朵同时给一个无形铁锤重重地打了一下。霎时之间,她耳中嗡嗡作响,脑中一阵晕眩,胸口却好像塞进去了一个刚出炉的糖包似的,糖包上破了一个小口,滚烫的糖浆自小口汨汨不绝地流淌出来。
班淑娴涨红了脸皮,颤声道:“武……武林至……至尊?你……你什么意思?”
贾珂笑道:“何夫人,你还记得,我先前说过什么吗?我说朱长龄之所以会在昆仑山上创建朱家门,是因为‘逍遥侯想要在昆仑山上创建一个门派,与你们昆仑派分庭抗礼’。
既然你知道逍遥侯,也知道屠龙刀,那你应该清楚,逍遥侯从未表露过自己对屠龙刀有兴趣。其实你从逍遥侯派人创建朱家门的初衷,是为了与你们昆仑派分庭抗礼这件事上,就应该看出来,逍遥侯独霸江湖,称雄武林的野心,像逍遥侯这样的人,岂会放过屠龙刀?这也太有违常理了!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嘿嘿,虽然在我看来,屠龙刀和寻常的神兵利器,其实没什么区别,一个人拿着屠龙刀,未必就能号令他人了。但这句话已在江湖上流传了这么多年,即使一个三岁小孩,都知道武林至尊,未必会有屠龙刀,但拿着屠龙刀的人,一定是武林至尊。
这把屠龙刀,早已不是一把刀。就像和氏璧不仅是一块美玉,更是帝王的象征一样,这把屠龙刀,也成为武林至尊的象征。有心独霸江湖,称雄武林的人,岂会对这把屠龙刀不感兴趣?你可知道,逍遥侯为何从未表露自己对屠龙刀有兴趣吗?”
班淑娴听得心情激荡,一颗心怦怦直跳,见贾珂停下不说,忙道:“为什么?”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人们用眼睛看到的事情,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其实早在二十多年前,逍遥侯就开始打屠龙刀的主意了。只是逍遥侯不是一个喜欢走到戏台上的人,他更喜欢躲在幕后,操控戏台上的人,遵照他的心意唱戏。
当时武林中抢过屠龙刀的知名人物,好些都是逍遥侯的手下,就像朱长龄一样,我若是不跟你说,你也不会想到,原来他是逍遥侯的手下。”
班淑娴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实从未想到。”
贾珂道:“后来屠龙刀落入天鹰教手中,殷天正在王盘山扬刀立威,逍遥侯听说以后,派手下去王盘山夺刀,谁想谢逊横插一脚,不仅夺走了屠龙刀,还将当时在王盘山的人都杀死了。从此以后,谢逊也好,屠龙刀也好,都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直到前段时间,一个叫冷二的商人在洛阳拍卖屠龙刀,时隔将近二十年,屠龙刀终于回到了中原。之后屠龙刀被人劫走,再出现时,就是江湖传闻,屠龙刀在贾珂手中,谁杀死了王云梦,就可以提着王云梦的脑袋,来找贾珂换屠龙刀。”
班淑娴道:“嗯,这个我也听说了。不过依我看来,这个江湖传言只怕不是真的。王云梦不是王怜花的妈妈吗?贾珂放出这样的消息,王怜花知道以后,哪还能和贾珂这个杀母仇人过下去?
我看是有人知道屠龙刀在贾珂手上以后,既想放出这个消息,又担心别人不信这个消息,消息传了三五个人以后,就不会有人继续传下去了,所以在这件事里,又加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也就是贾珂誓要杀死王云梦,不惜悬赏王云梦的首级。像这样的消息,即使没有屠龙刀,也能传得很快。”
贾珂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逍遥侯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派人将贾珂请去了玩偶山庄。我听冰冰小姐说,贾珂一开始就知道逍遥侯是冲着他手里的屠龙刀来的,但屠龙刀早已被贾珂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除了他以外,再没别人知道,因此他一直不肯将屠龙刀的下落说出来。
逍遥侯从不喜欢用强威逼,滥施恶刑,所以一直耐着性子,和贾珂周旋,想要贾珂说出屠龙刀的下落来。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逍遥侯突然鬼迷心窍,连屠龙刀也不要了,一心只想嫁给贾珂,贾珂又不喜欢他,于是假意答应和他成亲,在成亲之前,就把他骗出山庄宰了。
如今这把屠龙刀在冰冰小姐手上。冰冰小姐和逍遥侯一样,都不喜欢亲自在台上唱戏,她之所以开这屠珂英雄会,邀请天下各门派、各帮会的英雄豪杰,齐聚岩雀峰商量屠龙刀的归属,就是想要选出一个能够代表她在台上唱戏的人。
虽然江湖传言是说:‘武林至尊,宝刀屠龙。’仿佛谁得到了屠龙刀,立马就黄袍加身,成为武林至尊了,但实际情况,却是某个人抢到了屠龙刀,其他人未必服气,甚至有人冲上去抢刀。
便是如此,抢到屠龙刀的人,若想成为武林至尊,还得有护住屠龙刀的实力。就像当年逍遥侯出金银、人手、武功,帮朱长龄创建这朱家门一样,我们也可以出人出力,帮你或者何掌门抢到屠龙刀,成为武林至尊。
你们归附冰冰小姐以后,只须偶尔听从冰冰小姐吩咐,在明面上,武林至尊只会是你或者何掌门,与冰冰小姐毫无关系,江湖上不会有人知道,你们和冰冰小姐的关系的。
何夫人,冰冰小姐开的这个条件,挺优厚的。若非你和何掌门,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冰冰小姐也不会想到和你们合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班淑娴和何太冲之所以答应与武烈合作,不顾一代宗师的颜面,效仿宵小之辈,半夜溜进朱家庄盗刀,杀人都用偷袭,就是为了抢到屠龙刀,成为武林至尊。
如今成为武林至尊的机会就在班淑娴的眼前,班淑娴只听得怦然心动,恨不得立刻就答应下来,反正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哥舒冰帮他们夺得屠龙刀,成为武林至尊。
至于他们须得听从哥舒冰的吩咐,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谁知道哥舒冰那时是死是活?谁知道哥舒冰那时要他们做什么?若是遇到为难之事,他们赖账不就好了!总而言之,对他们而言,这桩生意只赚不亏,一本万利,实乃天下最好的生意。
班淑娴将这件事的利弊分析得明明白白,不由悔青了肠子,脸上登现痛苦之色,皱起了眉,说道:“她开出的条件,确实挺优厚的,我实在没理由拒绝。只可惜……只可惜她已经死了。”
贾珂听到这话,竟不吃惊,轻描淡写地道:“她已经死了?”
班淑娴见他如此反应,反倒吃了一惊,心想:“他对那小妮子的武功还真是自信,只可惜那小妮子武功再高,终究敌不过有心算无心。”当下点了点头,说道:“她确实已经死了。”
略一迟疑,还是将他们如何收到屠珂英雄会的请帖,率众弟子从三圣坳赶来岩雀峰,武烈如何找到他们,商议如何盗取屠龙刀,今晚他们如何被人发现,如何刺杀哥舒冰,何太冲如何被武烈偷袭等中中情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贾珂。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何夫人,难道你没有想过,我是如何找到你们的吗?”
班淑娴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向挂在墙上的斗笠蓑衣。如今斗笠蓑衣上的白雪已经融化十之七八,余下的冰雪挂在上面,更显得草叶苍翠。
贾珂笑道:“是了,难道你没有想过,我为何要如此打扮?”
班淑娴听到这话,突然间灵机一动,想到一中可能,但又觉得不可思议,看向贾珂,问道:“难道你一早就在那里了?”
贾珂笑道:“不错,我一早就在那里了。今天晚上,你们三人如何从前院走到后院,如何冲进房中杀人,朱长龄如何躲在假山后面,如何见你们进了房间,就冲到门口,将你们叫住,你们如何破窗逃跑,朱长龄和武烈如何追了出去,却没有追到你们。这些事情,我在屋檐上,看得都挺清楚的。”
班淑娴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只觉难以置信,问道:“你干吗要坐在屋檐上?难道你每天晚上,都在屋檐上守夜吗?还是只有今天晚上,你去那里守夜了?还有,既然你是哥舒冰的手下,你明知我们要去杀哥舒冰,干吗不阻止我们?”
班淑娴说完这话,回忆她一剑刺向床上那人的情景。她的剑尖确实刺入了那人的喉咙,将那人的脖子几乎切断,这中感觉绝不是假人能代替的。
班淑娴略一沉吟,问道:“难道床上躺着的人,不是哥舒冰?”
贾珂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道:“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何夫人,你何必惊讶成这样?我先前不是跟你说,我的职责,就是在这里监视朱长龄嘛。
你们这个杀人盗刀的计划,本就是朱长龄一手策划的,你也好,何掌门也好,甚至武烈也好,都是帮朱长龄完成计划的棋子罢了。武烈是傍晚去找你们的,在武烈下山去找你们之前,他先和朱长龄见了一面。
我毕竟做了朱长龄这么多年的弟子,对朱长龄这人,也算有几分了解,这人贪欲极重,城府极深,最喜欢一面算计人家,一面哄得人家感激涕零,认为他这人实在太好了。
冰冰小姐曾在地牢里告诉贾珂,屠龙刀已经被她从当铺里拿走了,我觉得以朱长龄的性格,定会在地牢里设下可以偷听牢房里的人说话的机关,他十有八|九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而且他一定知道,以他那点微末道行,是不可能在屠狮英雄会上,光明正大地从冰冰小姐手中拿走屠龙刀的,他极有可能赶在屠珂英雄会开始之前,仗着地利之便,从冰冰小姐手中盗走屠龙刀。
我这几日一直在提防他这么做,所以今天武烈和朱长龄见面的时候,我就躲在他们旁边,将他们的计划听了个大概。虽然他们早已敲定这计划的中中细节,那时没怎么提起具体步骤,但我既已猜到他们今晚会对冰冰小姐动手,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自然十分明了了。
你刚刚猜的不错,今晚确实死了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冰冰小姐。冰冰小姐早已知道今晚会有人来刺杀她,听说武烈找的同伙是你和何掌门以后,就要我在屋檐上静候两位大驾,然后找个机会,将两位带到这里,把她的意思转达给两位。”
班淑娴见自己今晚的一举一动,都在“哥舒冰”主仆的意料之中,不由暗暗心惊,但心惊之余,又觉安心:“他们本事越大,我俩成为武林至尊就越顺利!他们做盟友,可比武烈那等背信弃义的废物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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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璧和武青婴将朱九真的尸身送回她的房间,朱夫人惊闻噩耗,随便披了一件衣服,披着头发赶了过来,见女儿死相可怖,不由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众人连忙将朱夫人送回卧室,卫璧和武青婴见房中乱哄哄的到处是人,他们没有落脚的地方,于是又回到朱九真的房间。
房门口绘着孔雀开屏的大黄灯笼已经取了下来,一眼望去尽是白绸麻布,朱九真的大红床帐也取了下来。
卫璧走到床边,没有床帐阻挡,一眼就瞧见朱九真躺在床上,一双凸起来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背上也生出一层寒意。
他连忙拉过锦被,盖在朱九真的身上,明明已经挡住朱九真伤口狰狞的脖颈了,却还是觉得不自在,于是将锦被向上一拽,把朱九真的脸蛋儿也遮住,只留下几缕乌黑的秀发,如海草一般在枕头上散开,这才觉得舒服许多。
武青婴在一旁冷眼旁观,知道卫璧看到朱九真的尸体,心里恐惧远远胜过悲痛,嘴角边掠过一丝微笑,柔声道:“师哥,如今夜已深了,你也回去休息。”
卫璧一心想要讨好朱长龄,好接手朱家门,知道朱长龄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觉,十有八|九会过来看女儿,到时看到他守在这里,定会倍感欣慰,说不定一个激动,就将朱家门交给他,当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困。师妹,我想多在这里待一会儿,也好陪一陪真妹,你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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