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衫女子听到落地之声, 嘻嘻一笑,说道:“总算都倒下了。”说着站起身来,重新点亮周围的几盏油灯, 伸手在一块岩石之旁按了一下,只见眼前一块石板缓缓升起, 露出了一个大洞。
那白衫男子拿起一盏油灯,顺着石阶,从洞中钻了进去, 转眼之间,便已出现在木婉清和段誉身边。昏暗的灯光之下,只见木婉清和段誉伏在地上,在他们身边, 是一地铁蒺藜, 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王怜花也钻进洞中, 洞中甚是狭窄,走上两步, 迎面就是一排石阶。他顺着石阶, 来到地道,毫不犹豫地走到木婉清身边,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虽然他对木婉清讨厌之极,但对他而言, 女人总比男人看着可爱一点,木婉清当然也比段誉看着可爱一点。
那白衫男子见王怜花直奔木婉清, 倒也没有异议,伸手抓住段誉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段誉人在半空之中, 身上无法动弹,偏脸上血流不止,遮住了视线,害怕之极,心想:“原来旁边一直有人,我和婉妹竟然没有发现。唉,真不知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他们眼下不杀我们,大概是想要拷问我们,我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可是之后呢 ?不知他们会不会杀我们?”
随即想起突然失踪的小公子和黄伯流来:“也不知黄老伯和萧兄究竟是被这些白衣老兄带走的,还是被恶鬼带走的。我倒希望他们也是被这些白衣老兄带走的,毕竟这些白衣老兄如何厉害,也都是人,说不定能跟我们讲讲道理,恶鬼绝无可能跟他们讲道理。
这些白衣老兄既能躲在这条地道的旁边偷看我们,那条地道的旁边,说不定也有这样一个藏身之所,藏身之所里面,也躲着几个白衣老兄,他们见我们四人离得太远,就离开藏身之所,来到石道,将黄老伯和萧兄带走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吹气之声,突然之间,眼前一团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了。
段誉知道这是有人将地道里的灯熄灭了,心想:“这些白衣老兄吹灭灯烛,显然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不知他们带我们去哪里?是要将我们带回他们的据点,交给他们的老大,对我们详加拷问吗?”
一路上段誉什么也瞧不见,只觉他们走上一段路,便向下降。但下降不久,又钻入了一条石道,眼前渐渐明亮。段誉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四周,原来他们来到了一间石室,站在他身旁的三个人,都和他先前遇见的那几个白衫人一个打扮。
段誉心中一动:“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据点了。王公子如今也在他们手上,不知是不是也被他们关在这里了?若是如此,我和婉妹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想到这里,不由高兴起来,随即想起他和木婉清如今身中毒药,动弹不得,自顾尚且不暇,何况是救人了?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两个白衫人,脸上也戴着青铜面具,昏暗的灯光映在他们的青铜面具上,反射出淡淡的冷光来,映在四面的石壁上,也反射出淡淡的冷光来,这两道淡淡的冷光,落在他们身上,显得他们颇有惨淡之意。
段誉瞧见他们,不由大为好笑,寻思:“倘若我先前没有在入口见到那几位白衣老兄,现下先是被毒针刺到,又被人提了起来,如今身子不能动弹,陡然间见到这几位白衣老兄,定会以为自己已经过世,如今身在地狱,这几位都是地狱中的鬼差,是来带我和婉妹去哪一层地狱的,那不得吓一大跳吗?”
只听一个白衫人说道:“你们回来了。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那提着段誉的白衫男子说道:“是从上面过来的,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呢。”
另一个白衫人道:“他们是从上面来的?今天守在上面的人是谁?他们不会出事了?”
那白衫女子道:“好像是王何智,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段誉暗暗叫苦,心道:“那几位白衣老兄,都被婉妹杀死了。他们见到那几位白衣老兄的尸体以后,定会来找我和婉妹报仇!我和婉妹如今不能动弹,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还口之力都没有,难道我们真要死在这里了?”
那提着木婉清的白衫男子突然问道:“你们两个是过来做什么的?”
那两个白衫人对视一眼,虽然他们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神情,但段誉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有些古怪。
一个白衫人轻轻地咳嗽一声,说道:“我们是来找你的!”
段誉听这白衫人语气古怪,更是奇怪,心想:“他们不是同伴吗?他跟同伴说话的语气,怎会如此古怪?”
那提着木婉清的白衫男子问道:“找我做什么?”
那白衫人正待回答,忽然向段誉瞥了一眼,说道:“咱们还是先把他俩关进地牢,再说其他事的。”
那提着木婉清的白衫男子点头道:“也好。”
段誉心想:“不知这位白衣老兄,要说的是什么事?最好是他们的老大,终于决定改邪归正,将被他们抓起来的人,通通放走了。”
不过一会儿,一行人穿过铁门,进到一间石室。
段誉见室内放着两个大铁笼,四个人分别坐在这两个铁笼里,神情僵硬,一动不动。若非他们的皮肤与常人无异,段誉都要以为,这四个人,其实是木头雕成的人像了。
那白纱女子打开两只铁笼,将他关在左边这只铁笼里,将木婉清关在右边这只铁笼里。
段誉没法移动身子,只能伏在铁笼里,眼看那几个白衫人锁上铁笼的门,一齐离开石室,他才开始打量这间石室。
他见对面这只大铁笼,模样十分眼熟,微一沉吟,便想起来,去年有人给皇伯父送了一头狮子,那头狮子就是用这样的铁笼关的,心道:“他们就用关狮虎的铁笼来关人,当真岂有此理!”
随即想起当年他去中原寻找母亲,江湖经验太少,有一日误入那座强盗聚集的饿虎岗,想要吃饭,却被饭馆老板抓了起来。那老板打算将他剁成肉馅包包子,幸亏慕容复去饿虎岗中办事,下山时瞧见了他,觉得他有趣,就向饭馆老板买下了他,他才得以幸免于难这件事。
当日的情形与今日的情形何其相似,段誉明知不可能,还是不自禁地斜眼看向铁门,期盼慕容复会推开这扇铁门,将他们带走。
正看得出神,忽听得当的一声轻响,有人用钥匙打开了铁门。
声音入耳,段誉一颗心怦怦直跳,心想:“难道……难道是他来了?他真的来救我了?”
霎时之间,心中欢喜、满足、激动、紧张、惊讶诸般情绪纷至沓来,段誉屏气凝神,一口气也不敢呼出去,就好像来人是花瓣上的一滴露珠,只要他将这口气呼了出去,来人便会如露珠从花瓣上掉下来一般,在门后消失不见了。
须臾间铁门打开,门外走来一人,刚一进屋,便将铁门关上。
只见这人身穿白色长衫,脸戴青铜面具,原来也是一个白衫人。
段誉好生失望,心想:“原来不是他!”随即安慰自己:“即使他真会来救我,也不可能我前脚刚被那些白衣老兄抓住,他后脚就来找我了。若是如此,他岂不是一直跟在我身后?他若在我身后,刚刚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中了那些白衣老兄的算计,却不过来帮我呢?”
那白衫人从袖中取出一粒石子,放在右手拇指上,右手中指往石子弹去。
嗤的一声轻响,石子从两根极粗的铁条之间飞进铁笼,击向第一个人的胸口,弹了起来,撞在铁笼子的栏杆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同时折返回去,击向第二个人的胸口,然后弹了起来,击向段誉身后的石壁,当的一声轻响,石子弹回铁笼,撞在栏杆上,最后落在段誉身边。
段誉从前见过别人弹指发石,点人穴道,但如这白衫人一般,用一粒石子,点中两个人的睡穴,他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要做到白衫人这一招,不仅得在弹指发石这一道上,到达随心所欲,挥洒自如的境界,还得对人体穴道的位置十分了解,对石头的运动轨迹十分清楚,唯有如此,才能用一粒石子,点中两个人的睡穴,同时没有伤到这两个人一根毛发。
段誉心下叹服,寻思:“这位白衣老兄好厉害。倘若这些白衣老兄之中,能有一小半的白衣老兄,都如这位白衣老兄一般厉害,那么王公子栽在他们手上,倒也不足为奇了。只是我们已经中了他们的毒药了,他干吗还要点我们的睡穴?”
段誉只道那白衫人见他伏在地上,没法用石子击他睡穴,一会儿就会将手伸进铁笼,将他翻过身来,正面朝上,然后点中他的睡穴。
谁知那白衫人并不理他,转过身去,又取出一枚石子,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那枚石子也穿过铁笼,弹了几下,点中连同木婉清在内的三个人的睡穴。
段誉见木婉清躺在地上,也被石子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睡穴,便知这白衫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心中更加害怕,寻思:“他连婉妹的睡穴也点上了,现在要来点我的睡穴了。”
他言念及此,便见那白衫人转过身来,坐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墨绿色的药丸,中指轻弹,嗤的一声轻响,瞬息之间,那粒药丸便落入段誉的双唇之间。
段誉大惊,心道:“啊哟,他……他给我喂的这是毒药吗?”
药丸渐渐在唇间化开,段誉只觉唇间传来阵阵腥苦之味,更加认定这枚墨绿色的药丸,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心想:“我现在趴在地上,屁股朝天,跟个青蛙似的,模样实在太不雅观,定是天下间最不堪入目的鬼了。
幸好复哥不在这里,他看不到我现在这副模样,就只会记得我从前的模样,将来他和哪家淑女成婚之后,生下儿女,或许会跟他们提起我来。到时他只会提到他和我一起经历的那些往事,而不会提到,段誉最后变成了一个屁股朝天的青蛙鬼。”他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眶中转动,打湿了睫毛。
忽听得那白衫人道:“趴在地上那么舒服吗?干吗还不坐起来?”
那白衫人刚一开口,段誉便认出他是适才那个提着木婉清的白衫人。待那白衫人将话说完,段誉一怔,心想:“你在跟我说话?”他心中是这样想的,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谁知这次嘴唇竟然能动了,声音也恢复如常了,不由大吃一惊,说道:“咦,我能说话了?”
那白衫人噗嗤一笑,说道:“我把这枚药丸送到你嘴里的时候,你就能说话了,原来你直到现在才发现吗?”
段誉一呆,坐起身来,实在不明白这白衫人为何要给自己解药。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先道谢总是没错的,当即拱手道:“多谢老兄给我解药。”
那白衫人道:“你也不必谢我。我给你解药,不是想要救你出去,只不过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罢了。你最好据实回答,不然你妹妹如花似玉的脸蛋上,恐怕就要多上几样东西了。”言下之意是说,你若不据实回答,我就在木婉清的脸上划上几道。
段誉忙道:“老兄,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姑娘家的脸蛋儿多宝贵啊,你若毁了婉妹的脸蛋,日后婉妹如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随即想起木婉清的心上人是王怜花,但王怜花绝不可能与木婉清成婚,除非木婉清移情别恋,否则她绝不可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老兄,我这个妹妹,其实十分可怜。
她有一个喜欢的人,但那人却不喜欢她,她明知那人不喜欢她,听闻那人被你们抓走了,就冒着生命危险,潜入你们这里,想将那人救走。你若非要毁掉一个人的脸,就毁我的脸,反正我是男人,丑一点,也不碍事的。”
那白衫人一怔,说道:“你们是来找她喜欢的人的?”
段誉听那白衫人声音颇为异样,却也不以为异,只当他是惊讶于木婉清的一片痴心,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这白衫人,自然便是王怜花假扮的了。
适才王怜花跟着那几个白衫人离开石室,铁门一关上,那两个白衫人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他先前跟看守铁门的那人说的是真是假,那个如今囚禁于水帘洞中的人,真的是尊使的情人吗。
王怜花口才本就极佳,这时添油加醋,更加将这件事说成是云姑娘一时糊涂,要拖着他们所有人一起死,他们若不立即抓住云姑娘,然后带着尊使的情人去找尊使谢罪,那就是脑子进水的糊涂虫。
这些白衫人都是年轻人,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岁,整日做这种装神弄鬼的勾当,除了同门以外,鲜少与旁人打交道,又都不能人道,连江湖上的人,最喜欢去的青楼楚馆,他们都没有去过,能有多大的见识?
王怜花一番话说下来,他们全都信以为真,当即闯进云姑娘的房间,如饿虎扑食一般,将云姑娘制服,关进了地牢里。王怜花暗中使坏,用金针扎了几下云姑娘的喉咙,使她喉咙红肿,便如生吞了一块火炭一般,接下来这七八天之内,她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么一来,百鬼窟这一百余人,个个都以王怜花假扮的齐清马首是瞻。王怜花命他们收拾行李,半个时辰之后,就动身去昆仑山向尊使谢罪,然后来到地牢,想要打探清楚,段誉和木婉清为何会来这里。
王怜花本以为段誉和木婉清素来呆头呆脑,这次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个山洞,然后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木姑娘,就好奇心起,将段誉拽进山洞探险来了,谁想木婉清竟是为了救他,才明知会有生命危险,还是冒险闯进来了。
王怜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心想:“我以为这世上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的人,只有贾珂一个人,没想到她也会这么做。”蓦地里想起先前他从“迷魂摄心催梦大法”清醒过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王云梦用他当挡箭牌,挡住齐齐朝她射来的上百支羽箭,箭光闪闪之下,更显得木婉清十分可爱。
只是王怜花天性冷漠自私,只会因为别人对他坏,他就耿耿于怀,绝不会因为别人对他好,他就心生感激,出神了半晌,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在想木婉清,余下的一两分钟,都在想那日王云梦用他当挡箭牌的事情。一时间越想越气,只恨贾珂不在身边,让他咬上两口。
段誉见王怜花本来有说有笑,心情挺好,听自己说他们,是来找木婉清的心上人的,便在那里沉默不语,怔怔出神,更是莫名其妙,心道:“这位老兄怎么不说话了?”
段誉向木婉清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白腻,下颏尖尖,昏暗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犹如笼罩在烟霞之中,实是一位绝色美女。
他见过的年轻姑娘之中,唯有曼陀山庄的王姑娘能胜过她一筹,突然间心中一动:“这位老兄听到我说婉妹是来找心上人的,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难道是因为,他见婉妹生得如此貌美,不由对婉妹动心不已,这时惊闻她已有心上人了,受到如此打击,这才说不出话来了?”
想到这里,不由高兴起来:“倘若这位老兄喜欢上了婉妹,那可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他若是喜欢上婉妹了,当然不会舍得婉妹在这里吃苦,说不定会偷偷将婉妹放走。我是婉妹的哥哥,他若是跟婉妹在一起了,我就是他的大舅哥,他当然也会将我一起放走。”
段誉向王怜花瞧了一眼,虽然有青铜面具挡着,看不见王怜花的神情,但看王怜花面朝自己,双目却在凝视虚空,显然是在想什么事情,又看王怜花目光中颇有气恼之意,显然他想的这件事情,是一件令他不快的事情。
什么事情,会令王怜花如此不快呢?
段誉更有底气,寻思:“我若要哄得他帮忙,总得先给他一点甜头,让他看到一线希望,这样他才有可能帮忙。”
他微一沉吟,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婉妹喜欢的人,早就有家室了——”同时在心中补充:“虽然婉妹并不在意王公子有没有家室,甚至还想杀死贾兄,仿佛贾兄死了,她就能得到王公子了。唉,婉妹和秦阿姨不愧是母女,做事当真一模一样。”跟着道:“——两人生活和睦,感情甚笃,婉妹也知道自己再怎么做,都不可能得到那人的心,但她——”
王怜花随口接道:“但她这人傻气十足,又十分任性,才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她,只要她喜欢人家,便一心要人家也喜欢她。”
心想:“我上次见到她,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她喜欢我,不过是别人做的手脚吗?看在她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救我的份上,我可以饶她一命,但若她还是认定,贾珂是把我从她身边抢走的狐狸精,然后要对贾珂不利,别说她只是大理国的郡主,就算她是大理国的皇后,也休想让我饶过她了!”
段誉见王怜花说的半点没错,心中大奇,忍不住道:“老兄,你怎么知道婉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跟婉妹认识吗?”
王怜花嗤的一声笑,懒洋洋地道:“用得着跟她认识吗?我听你说她是为什么闯进我们这里的,就猜到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不说她了,你刚刚说,她听说喜欢的人被我们抓走,就冒着生命危险潜筋这里。我问你:这件事,是谁告诉你们的?”
段誉虽不愿出卖别人,毕竟最不擅长撒谎,一时间想不出应该将这件事推到谁的头上,只得道:“是我们在三寺镇上,听别人说的。”
王怜花问道:“别人是谁?镇上的人,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啊。”然后向后一仰,将手伸进铁笼之中,停在木婉清的脸颊上方,微微一笑,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若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那么你妹妹这如花似玉的脸蛋上,可要多上几样东西了。”
段誉心道:“他用婉妹来威胁我,难道我猜错了,他对婉妹其实半点情意也没有?还是他这只是在虚张声势,吓唬吓唬我,其实他舍不得动婉妹一根手指?嗯,他连婉妹的脸颊都不敢碰,显然是对婉妹极为敬重。他对婉妹,既不像绑匪对歹徒那样凶狠怠慢,也不像色狼对美貌姑娘那样轻浮随意,他这分明是把婉妹视为心爱的姑娘,所以对婉妹如此敬重!”
段誉哪里知道,王怜花不去碰木婉清的脸颊,只是因为他曾向贾珂发誓,绝不会对别人动手动脚,如今贾珂虽然不在他的身边,他也不敢违背誓言,当即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不会的。”
王怜花莫名其妙,想不通段誉这股勇气是从哪里来的,笑了笑,说道:“我不会?”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根金针,笑道:“你确定?”
段誉见针尖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不禁害怕起来,忙道:“不确定,不确定!老兄,你快把针收起来,我跟你说就是了!”
王怜花微笑道:“你先跟我说,等你说完了,我再将针收起来。但凡你说了一句假话,我这根金针,可就要扎下去了。”
段誉心道:“反正萧兄和黄老伯如今下落不明,应该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鬼抓走了,我便是跟他说了,他也未必能找到他们。
其实倘若他听完我说的话以后,就去找萧兄和黄老伯,说不定能将他们救出来。哪怕这位老兄找到他们以后,就要把他们关在这里。可是比之被恶鬼吃掉,还是在铁笼里生活好上百倍千倍!如此说来,这倒是一件好事了。”
于是道:“好,我跟你说,我是听王兄的朋友和王兄的手下说的。嗯,婉妹喜欢的那个人姓王,我说的王兄,指的就是他。”
王怜花心想:“我的朋友?我哪来的朋友?我的手下?我有手下在外面吗?对了,昨天晚上,黄伯流被我派去调查有没有过往的商人,将自己的行李寄存在镇上那些客店了,他大概逃过一劫,没被百鬼窟的人抓住。至于我的朋友,难道是沈璧君?她还真是臭美,我什么跟她说,我和她是朋友了?”
但随即想起昨天晚上,沈璧君跳窗离开的伤心模样,又觉得除非沈璧君非常心黑脸厚,否则决不会再自称是他的朋友了,但沈璧君是如此心黑脸厚的人吗?
当下“嗯”了一声,问道:“他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他这个手下又叫什么名字?”
段誉道:“王兄的朋友姓萧,名叫惜花。”
王怜花一怔,问道:“他叫萧惜花?”
段誉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就是叫萧惜花。他还跟我说,我和王兄就是因为名字很像,第一次见面,两人惺惺相惜,这才成为朋友的。”
王怜花本来听到萧惜花这个名字,便已十分气恼,听到这萧惜花说自己跟他惺惺相惜,更是气恼已极,心道:“沈璧君决不可能起这么恶心的名字,这萧惜花,一定不是沈璧君。这是哪来的混蛋,在这里胡说八道?还第一见面,老子就和他惺惺相惜?呸!老子这辈子只跟一个人惺惺相惜过!咦,惺惺相惜,惺惺相吸,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啊!”
他想到这里,心中荡漾起来,不禁莞尔一笑,声音也不禁和缓许多,又道:“他多大年纪?是什么模样?你都跟我说说。”
段誉虽然认为自己将小公子和黄伯流的事情告诉王怜花,王怜花或许会从恶鬼或者恶人手中,将他二人救出来,但见王怜花问得如此详细,还是不自禁地心下迟疑,寻思:“也不知我将萧兄的事情,通通告诉他,究竟是对还是错!”
但见王怜花手中那根金针,针尖正冲着木婉清的脸颊,他挂念木婉清的安危,心中顾虑重重,却也不敢不说:“萧兄大概十三四岁年纪,圆圆的眼睛,乌黑的眼珠,顾盼之间,颇有天真之气,笑起来却显得有些狡狯。他的脸色雪白晶莹,只比婉妹稍差一点,脸蛋也是圆的,双颊常有红晕泛起,便如苹果一般鲜红可爱。”
王怜花听到段誉描述这人圆脸蛋,圆眼睛,白皮肤,虽然不敢置信,但还是想起小公子来,尤其这人看起来十三四岁年纪,小公子看起来也是十三四岁年纪,除了小公子以外,如此心黑脸厚的十三四岁少年,还真不好找第二个。而且“萧”音同“小”,小公子把萧当作自己的姓,说不定就是这个缘故。
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王怜花不由大吃一惊,心想:“怎会是她?她先前在玩偶山庄里见到我,不还跟耗子见到猫一样,拔腿就跑吗?怎么现在就胆量倍增,主动来找我的麻烦了?还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来恶心我,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再自恋自大,也不会认为,小公子对他有男女之情,只会认为小公子又想出了什么害人的手段。这么一想,突然惊出一身冷汗来:“难道这个混蛋要用这个名字来诬陷我?
她是从玩偶山庄离开的,知道我始终没有找到贾珂,自是易如反掌。而且贾珂因为她,曾经好生我的气,之后在玩偶山庄见到她,难保不会对她吐露一二,她知道这件事,自然也不奇怪。
所以她就想:‘原来当时我坐在王怜花腿上,差点害得贾珂与王怜花分手啊!好极了,贾珂害死了我师父,王怜花也害苦了我,我和师父被他们害得这么惨,他们两个若是不付出代价,我岂不就成天下间最以德报怨的大善人了?
我的武功这么差劲,他们又都见过我的相貌,我连接近他们都不能,自然没法用寻常手段去报复他们。
为今之计,只有趁着贾珂和王怜花还没见面,先大肆宣扬我和王怜花的事情,让贾珂认为我和王怜花之前早有私情,这样一来,他定会气得心如死灰,再不来找王怜花了。
就算王怜花找到了他,他说不定也会因为这件事而疑神疑鬼,不论王怜花怎么向他保证,他都未必能相信王怜花。’
跟段誉谎称她叫萧惜花,应该是她的第一步,毕竟贾珂知道,她根本不叫什么萧惜花,她叫小公子,日后若是被贾珂拆穿这件事,她十有八|九会羞涩一笑,羞答答的说:‘不错,我从前没有名字,我师父让他们叫我小公子,我就一直用小公子这个名字。
后来我遇上了王公子,他知道我没有名字以后,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觉得这名字真好听啊,就一直用这个名字了。
从前在玩偶山庄,我不敢用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师父若是知道这个名字,定会大发雷霆,施以惩罚。但如今我师父已经死了,再没人管我叫什么名字了,我才感把这个名字告诉旁人了。’
贾珂先前以为我不需要他,都伤心得不得了,若是听到她这么说……若是听到她这么说……”
王怜花只气得脸色煞白,指尖发颤,不敢再想下去,当下冷哼一声,问道:“这家伙现在在哪儿?”
段誉见王怜花声音中暗藏杀机,不由一怔,寻思:“他初时听到萧兄的名字,还没有这么生气,待得我将萧兄的长相描述了一番,他就气成这样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位老兄,跟萧兄其实是熟人?但若他跟萧兄是熟人,又怎会没听过萧兄的名字?”
段誉虽然想不明白,但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地感到小公子似乎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可信,于是略叙如何在酒楼上遇到小公子和黄伯流,闯进山洞,发现小公子和黄伯流消失不见。段誉为人老实厚道,虽然对小公子起了疑心,但言语之中,仍是十分维护小公子二人,提到小公子二人消失不见,说的也是担心他们被人抓走了。
王怜花从没听说过这么可笑的事情,微笑道:“老兄,我可真是佩服你!他们被人抓走了?嘿嘿,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来的?若换做旁人,见到身后两个陌生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第一反应,不应该是‘难道这两人临阵脱逃’了吗?”
段誉见王怜花眼中露出嘲讽神色,显是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不由得脸上一红,然后为自己辩解道:“你说他们临阵脱逃了?怎么会呢!他们一个是王兄的朋友,一个是王兄的手下,和王兄的感情,应该都挺不错的,怎会不忧心王兄的安危?
而且是他们主动跟我们搭讪,而不是我们主动跟他们搭讪,他们若是不想进山洞救出王兄,又何必将这件事告诉我们呢?毕竟他们如果不说,我们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王兄已经落入你们手中了。”
王怜花噗嗤一笑,说道:“我看你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刘秀当年是如何除掉李铁的吗?倘若史书你不爱读,那《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借马超之手,阻碍曹军南下,帮孙权解围,这个故事,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王怜花提到的刘秀,指的是东汉光武帝。
当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皇帝刘玄杀死刘秀兄长刘演,刘秀骑兵造反,他手下的将领冯异,劝说刘玄驻守洛阳的将领李铁归降刘秀。
李铁曾参与诛杀刘演一事,担心刘秀不能容他,于是要冯异保证他归顺以后,刘秀会既往不咎,重用于他。
之后冯异攻打洛阳,李铁按照约定,始终按兵不动,刘秀按照约定,应该重用李铁,但他既不想失信于人,也不想重用李铁,于是给冯异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提到李铁诡计多端,可能怀有二心,然后故意将信的内容传将出去,刘玄这才知道李铁背叛自己,立即派人杀死李铁。
这样一来,刘秀既不用做言而无信的小人,也不用践行诺言重用李铁,可谓两全其美。王怜花提到这件事,言下之意便是说,小公子就是刘秀,段誉和木婉清则是刘玄,小公子利用段誉和木婉清,帮自己在前面探路。
倘若段誉和木婉清能够救出王怜花来,小公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即使段誉和木婉清没有救出王怜花来,小公子也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对洞内的情形,敌人的实力,有了大概的了解。
段誉当然读过王怜花提到的这两件事,呆了一呆,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萧兄和黄老伯到底是如你所说,存心利用我和婉妹,帮他们救出王兄来,还是如我所说,一心要跟我和婉妹,进洞救出王兄,却在途中发生了意外,并没有什么差别。
婉妹不是为了萧兄和黄老伯潜入这里的,我当然也不是为了萧兄和黄老伯,才潜入这里的。倘若萧兄他们是临阵脱逃,自己离开的,我……我也能放下心来了,毕竟我和婉妹一直担心他们是被某个十分厉害的家伙掳走了,现在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他们平安无事,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王怜花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好像听到了天下间最滑稽,最有趣的笑话似的,说道:“他们是否平安无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和你妹妹未必能平安无事。你总不会以为,我们将你们关在这里,只是为了给你们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你现下身陷囹圄,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却去担心那两个把你们当作替死鬼,利用你们打头阵的家伙的安危,老兄,你未免仁慈过头了!”
段誉听到王怜花这一番冷嘲热讽,竟不生气,叹道:“你们如此厉害,就算他们没有临阵脱逃,跟我们一起走进山洞,最后也不过是四个人都被关在了这里。我和婉妹已经被你们抓住了,不论他们是否也被你们抓住,都不会改变这件事。既是如此,我为什么要盼着他们也被你们抓住呢?我这也不是仁慈,不过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王怜花向来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别人没对他不起,他算计起别人来,尚且不会心慈手软,若是别人对他不起,他更要将别人做的事情,百倍千倍地还回去,实在无法理解段誉为何能够以德报怨。
他本来就是要杀小公子的,见段誉如此不以为意,突然间生出恶念,决定将自己要杀小公子的原因,推到段誉身上,看看段誉是否会因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痛彻心扉,微笑道:“我知道你嘴上说没必要,其实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如今你身陷囹圄,不得自由,不能将他们抓到这儿来,所以在这里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罢了。
看在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还算老实的份上,我今天就帮你一个忙。一会儿我就出去找他们,若是找到了,就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送你当下酒菜。怎么样,我果然是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大善人!”话一说完,也不等段誉回答,便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4 23:55:05~2020-12-05 23:5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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