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玉关眼见明月当空, 夜色已深,王怜花虽已同意他离开,但夜长梦多, 倘若王怜花一觉醒来,突然改变主意, 不让他离开,到时他再想脱身,可就难了。是以离开花园, 回到客房,他便叫来手下,命他们收拾行李,当晚就离开了小镇。
祖千秋等人本来或在房中休息, 或在房中玩乐, 听到门外人声大噪, 纷纷走到窗前门前,拉开一条细缝, 向外张望, 见是柴玉关一伙人收拾行李,匆匆出门,心想:“王怜花先前在快活林让柴玉关丢了好大的脸,柴玉关性子睚眦必报,岂肯善罢甘休?到时他来找王怜花报仇, 咱们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咱们若是就这样让柴玉关走了,不就是纵虎归山吗?不成, 不成,纵虎归山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我可不能做这种傻事!”便即有人离开客房, 去找王怜花。
众人先去王怜花的房间,站在门前,见窗纸上透出灯光,却没映出人影,显然王怜花或是在外面,或是躺在床上,当即抬手轻轻叩门,叩了几下,始终没人应门。
祖千秋略一沉吟,说道:“今晚月色很好,王公子不在屋里,也许是在外面赏月,咱们在这家客店附近找找,千万不要落单,若是给柴玉关的手下瞧见了,他们说不定会拿咱们泄愤。”
众人深以为然,点头道:“这个自然!”
他们住的这家客店,是镇上最大的客店,当然再大的客店,也住不下他们所有人,王怜花带着几十人与柴玉关带着几十人住在这家客店,两人其余的部属,都住在镇上其他客店。
这家客店叫作风月客栈,楼高三层,后面是个花园,园中有山有水,据客店掌柜说,山峦起伏,常起山风,月影映湖,湖中有月,所以这家客店叫作风月客栈。
祖千秋等人离开走廊,径向后园行去,来到水阁前面,只见王怜花坐在桌前,一手拿着一块玉石,一手拿着一柄刻刀,桌上放着几样酒菜。
他听到祖千秋等人脚步之声,也不理会,直到祖千秋等人与他相距七八米远,再近一点,或许就能看清他手中这块玉石的模样了,他才手腕一抖,将手中这块玉石收入袖中,抬起头来,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祖千秋等人已与王怜花相处几天,对王怜花也算有几分了解,知道王怜花没事可做之时,总是喜欢雕刻玉像,不过几天,就已雕刻了三四十个手指长短的玉像,都是贾珂的模样,还要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拿着这些玉像,到处打听有没有人见过贾珂。
只不过王怜花雕刻玉像之时,从来坦坦荡荡地将玉石拿在手中,毫不在意,有人看见他那些未完工的玉像的模样,这时不知因为什么,王怜花一见他们过来,就将玉像收回袖中了。
祖千秋一心只想请王怜花将柴玉关拦住,虽然心中稍感好奇,但这好奇稍纵即逝,全没被他放在心上,快步走上前去,说道:“公子,柴玉关带人走了。”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我见你们这么多人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原来是这件事。嗯,我知道他走了,他走之前,已经问过我了。”
祖千秋见王怜花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似是全没想过,柴玉关日后会来报复他,心中着急,说道:“公子,柴玉关向来阴狠毒辣,睚眦必报,他今天走了,来日必会对付咱们。他已在西域待了十几年,对西域的一草一木,都已了如指掌。咱们却是头一回来这里,想要去什么地方,都得请教别人,否则十有八|九会走错道路。
古人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如今柴玉关已有地利,至于天时与人和,他的手下比咱们多,他在西域认识的人,也比咱们多,我想人和也是他的。天时、地利、人和,柴玉关已经占了两个,最后一个,究竟是谁的,现在也不好说。
公子,你现在放柴玉关离开,无异于纵虎归山,日后再想擒虎,可就难了!你既然一心想要找到贾公子,何必在柴玉关的事上给自己添麻烦呢?公子现在去拦住柴玉关,不许他离开,甚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杀了,岂不更好?还请公子三思!”
其实王怜花迫不及待地让柴玉关滚蛋,不是因为他对柴玉关的老巢已经失去兴趣,而是因为他已无法忍耐柴玉关再在众人面前提起他曾给他换过尿布。他甚至担心,倘若柴玉关继续待在他的身边,用不了三五天,他王大公子就要和尿布挂钩。从
此以后,武林中人看到他,个个想到的不是他威震天下的武功,不是他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不是他厉害无比的医术,而是柴玉关曾经给他换过尿布,那他的一世英名,可真就要毁于柴玉关的口中了。
这中间的缘由,王怜花当然不会告诉祖千秋等人,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已经答允柴玉关离开,说过的话,岂有反悔之理?至于你担心的这些事情,嘿,当年柴玉关之所以离开中原,逃往西域,是因为贾珂揭穿了他的身份,他在中原仇家太多,待不下去,只好逃到这里。
他究竟在西域待了多少年,我怎会不清楚?他对西域熟悉无比,我对西域陌生无比,这件事我又怎会不知道?你们放心,我既肯放他离开,自有我的道理。你们回房休息,明天一早,咱们还要继续赶路呢。”
众人见祖千秋剖析厉害,说了半天,王怜花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似是一切事情都有恃无恐,想到王怜花先前的厉害手段,倒也放下心来,均想:“他虽有些傲慢自大,聪明也是真聪明,只要他拿出先前算计我们的手段,去算计柴玉关,那柴玉关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次日一早,一行人继续赶路。
王怜花不知贾珂走的是哪条路,但他在玩偶山庄之时,曾经又去过一次杀人崖,爬下悬崖,在谷底找到了带血的衣服,料想是小鱼儿留下来的,心想小鱼儿从悬崖上掉下来,身上的伤一定不轻,贾珂就算着急赶路,也不会不管小鱼儿的死活。
便是如此,王怜花走的都是平坦大道,每到一处市镇,就派人四处打听,有没有两个少年从这里经过,其中一个少年身上还受了伤。
这一日傍晚时分,月亮已到柳树梢,他们到了一座大镇,叫作三寺镇。
这三寺镇四通八达,交通便利,每日都有许多商人从这里经过,镇上有三座寺庙,叫作枯茶寺、枯月寺和枯云寺,都是数百年前,一个姓古的富商出钱修建的。
这三寺镇本来不叫三寺镇,但是镇上这三座寺庙,实在太过有名,人人提起这里,都不叫它本来的名字,而叫它有三座寺的镇子,久而久之,它的真名渐渐被人们淡忘,三寺镇这个名字,倒是一代代地流传下来。
王怜花一行来得实在太晚,镇上几家客店,都已住了不少客人。除了王怜花等六十余人在客店住下,其他人都去那三家寺庙借宿了。
这六十余人之中,有三十几名女眷,都是三四人住在一间房里,剩下的男子,都是五六人挤一间客房。王怜花身为老大,自然独享一间客房。
王怜花用过晚饭,吩咐店伙送来几桶热水,然后关上屋门,插好门闩,走到桌旁,从袖中取出一座玉雕,立在桌上。他自己坐在椅上,将下颏抵在桌面上,凝目瞧着那座玉雕,面带微笑,喃喃自语:“这么一看,还真像是贾珂躺在桌子下面,嘻嘻,嘿嘿!贾珂,我要来了!”
他站起身来,提起一桶热水,倒入铜盆,然后取过那座玉雕,放入铜盆之中,寻思:“这东西在热水里泡多长时间比较好?一炷香时分?不,那太久了!我看一盏茶时分就差不多了!反正它一时半会儿还泡不热,我先收拾一下被子!”
王怜花走到床前,拉过来一条薄被,卷了起来,放在中间,乍一看去,就好像有个人正躺在床上。
王怜花上下打量,心想:“我将这条被子抱在怀中,虽然确有几分将贾珂抱在怀中的感觉,但被子是被子,那东西是那东西,我将那东西放在被子上,如何保证那东西不会歪倒?倘若那东西轻轻一碰,便即歪倒,半点也不像人,那可无味得很了。”突然灵机一动:“对了,我找块木头,做个薄薄的底座,将那东西嵌在底座上,自然不用担心它会歪倒了。”
王怜花的房里没有能用的木头,想要木头,就得出门去买。不过王怜花这时性致正浓,实在懒得出门,便想找个店小二,问他愿不愿意跑个腿,帮自己买块木头。
王怜花推开屋门,走到屋外,左右一看,只见一个青衣女郎孤零零站在走廊的一角,似在欣赏窗外的风景,正是沈璧君。
沈璧君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看来,两人目光相触,沈璧君神色一黯,勉强微笑道:“王公子。”
沈璧君先前给王怜花送了一碗燕窝粥,回到房中,怔怔地望着桌上的蜡烛,心中又愧疚,又欢喜。
愧疚她已为人妻,却给王怜花熬了一碗燕窝粥送过去,实在对不起丈夫连城璧,欢喜这十几年来,她心里始终不曾放下王怜花,从前她以为王怜花已经死了,所以一直没来找她,如今她终于与王怜花重逢,不论为王怜花做什么事情,哪怕只是跟王怜花说一句话,都足以让她欢喜不已。
沈璧君时而微笑,时而叹息,正自思潮如涌,起伏不定,忽听得脚步声响,祖千秋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燕窝粥,正是适才她端给王怜花的那碗燕窝粥。
沈璧君一见这碗燕窝粥,登时身子一颤,脸色苍白,说道:“这……这不是……”突然声音一涩,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了。
祖千秋心想:“似沈姑娘这等绝色美女,不知有多少男人只为她能看自己一眼,就心甘情愿地帮她去做任何事情,王怜花怎会舍得让她伤心?嗯,果然男人若是有了断袖之癖,这辈子就与怜香惜玉无缘了,亏他还叫‘怜花’!”
当下放轻声音,说道:“连夫人,我们公子让我把这碗燕窝粥送回来,还让我转达一句话。我们公子说,你的好意,他心领了,但他吃燕窝会不舒服,这碗燕窝粥,他实在无福消受。”
沈璧君低头不语,心道:“你小时候在我家里,奶奶要我喝的燕窝粥,我分给你喝,你不是很喜欢喝吗?你不想喝,直说就是,何必拿这种话来搪塞我?难道你以为,我已经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了吗?”倘若她先前有十分的激动和快活,那她现在就有二十分的难过和酸楚,忍不住眼圈一红,眼中珠泪欲滴。
祖千秋心想:“绝色美女就是绝色美女,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不说不笑,只露出一个额头,都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沈姑娘啊沈姑娘,你若是看腻了连城璧,想再找一个情人,以你的美貌,什么样的情人找不到?何苦放着别人不要,偏要王怜花这个有断袖之癖的小鬼?”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连夫人,这碗燕窝粥,我就放桌上了。”
沈璧君点了点头,强笑道:“多谢你了!”
她送祖千秋出门,回到屋里,就哭了整整一晚。
次日一早,她就向王怜花辞行,想要独自回中原去。
王怜花与沈璧君到底有几分故人之情,说道:“虽然天老鬼这座庄园,如今归我所有,但他那些手下,可都不知去向,比如将你抓到玩偶山庄的小公子,我就不知她究竟在哪里,你真要自己回中原?”
小公子手段残忍阴毒,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沈璧君对小公子极为畏惧,听到王怜花这话,登时想起小公子曾经说过,即使自己自杀,她也会利用自己的尸体大做文章,好让自己声名扫地,让家人颜面无光。
在小公子积威之下,遭到王怜花拒绝,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沈璧君再也不提她要独自回中原的话,王怜花一行人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这次王怜花在这家客店住下,她与两女在隔壁房间住下,用过晚饭,在房里待的有些气闷,于是出来走走。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连夫人,你是在这里等人吗?”
沈璧君听他提到“连夫人”三字,登时脸色苍白,低下头去,迟疑半晌,几度欲言又止,突然间眼中珠泪滚动,走到王怜花面前,仰起头来,凝视王怜花的眼睛,说道:“你干吗总叫我‘连夫人’?你小时候是怎么叫我的,难道你忘了吗?”
王怜花心中暗暗好笑,寻思:“那时我一心只想避开我妈那些手下,她们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看我就要被她们追到了,正好碰到了你这样一个天真烂漫,轻信人言的傻姑娘,我自然要把你哄得开开心心,让你心甘情愿地将我带回家去了。现在我又不指望你帮我什么忙,你又不是贾珂,我凭什么要哄你开心?”
当下故作惊讶,说道:“连夫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小时候见过你吗?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沈璧君万没料到王怜花会这么说,身子剧烈一颤,便如一朵在风中摇晃的荷蕖,颤声道:“我怎会认错人呢?你小时候,难道没有独自去过济南吗?”
王怜花故作思索,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像去过,又好像没有。”随即微微一笑,说道:“连夫人应该也听说过,在我六岁那年,我妈冒充甄三姑娘,被甄妃娘娘召入皇宫,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心想倘若我妈真的进入皇宫,成为皇上的妃子,那么此生此世,我只怕都再不能见到我妈了。我心有不舍,于是从家里离开,赶去京城见我妈一面。
那时候我住的地方,与京城相距甚远,我一路上经过了好多地方,究竟有没有去过济南,嗯,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毕竟我那时候年纪太小,时隔这么多年,能记住的事情,都是印象深刻的事情,至于济南,那里实在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所以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像我在京城与贾珂相处的一点一滴,还有后来,我听说贾珂在兴州城,就去兴州城找他,在兴州城经历的每一件事,也都历历在目。”
沈璧君心中一阵冰凉,在听到这一番话之前,她一直以为,王怜花不跟她说起从前的事,是因为如今两人都有家室,他为了避嫌,不好与自己亲近,当真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放在心里,始终不曾放下的人,竟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又见王怜花说着说着,渐渐句句不离贾珂,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说不出的温柔甜蜜,沈璧君眼前突然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正呆立原地,忽听得王怜花“咦”的一声,说道:“连夫人,你怎么哭了?”
沈璧君怔了一怔,心想:“我哭了吗?我竟然都没感觉到。”
她想留住最后的体面,告诉王怜花,她之所以哭成这样,是因为她的眼里进了虫子,可是几度樱唇微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便如她的声带已经打结,声音顺着声带传上来,还没到喉口,便又回去了似的。
王怜花见她雪白的脸颊上沾满了一滴滴泪珠,便如大雨过后,花瓣上沾满雨水的梨花,心道:“当年西施哭泣之时,也就是这副模样。”赞叹完了,跟着问道:“连夫人,你需要手帕吗?”
沈璧君听到这话,心想:“我哭成这样,他不仅不安慰我,还继续叫我‘连夫人’,他果然半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他果然半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言念及此,更是悲伤,一心只想从王怜花面前离开,此生此世,都不要与王怜花见面了,忍不住又流下泪来。也不回答王怜花,转过身去,蹿出窗子,奔出客店。
王怜花看着窗子,微微一笑,心想:“这可是你自己要走的,你若是被小公子抓住了,可莫要怪我。”然后叫来店伙,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去外面买一大块檀香木送过来。
过了一会儿,店伙将檀香木送来。
王怜花将檀香木放在桌上,然后取来那座玉雕,放在这块檀香木的中央,比划了一下大小,移开玉雕,用刻刀在檀香木上挖了一个圆洞,然后将玉雕穿过圆洞,嵌在木块之中。
王怜花嘿嘿一笑,走到床边,拉开被子一角,将木块放进被中,然后调整了一下位置,使得薄被卷成圆筒,缝隙那面朝上,木板被薄被紧紧裹住,玉像从缝隙中显露出来。
王怜花直起身来,低下头去,凝目瞧着那条薄被,心中竟有几分紧张,轻轻地咳嗽一声,微笑道:“贾珂,我来了。”
话音刚落,王怜花就噗嗤一笑,喃喃道:“我什么时候跟贾珂这么严肃地说过话?这可不是我的做派。”
但他随即转念,又想:“但是主动做这些事,也不是我的做派,我向来喜欢躺在床上、椅上,或者坐在贾珂怀里,让贾珂来做这些事。现在贾珂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这些累活苦活,都只能由我来做。那我当然不能像往常那样说话,难怪我会觉得很不自在!
这说起来都是贾珂的错,倘若他乖乖地待在玩偶山庄,那我现在哪里还用跟一条被子亲热?哼!往日都是贾珂打我的屁股,如今做错事的人是他,我也要打他的屁股!嘿,就先打个十下!”
王怜花坐到床上,将薄被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扬起手掌,啪啪啪地连着打了十下,然后睁开眼来,笑道:”你现在知道错了吗?“随即变成贾珂的声音,委委屈屈地道:”小的知道错了,还请王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
王怜花又变回自己的声音,微笑道:”你知道错了就好!公子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做错了事,公子爷要惩罚你,但惩罚完了,公子爷还要奖励你。你说,你是想要公子爷怎么奖励你?是先亲一亲你呢,还是直接让你去你最喜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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